人道永昌 第768节
直到汉历十五年,老两口才终于回了金陵……不是陈胜浪够了,而是李信不行了,硬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活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
或许,就像是老树发新芽前,总会一茬一茬的掉落枯叶、枯枝。
又或许,是大汉国运之力对这些早就该死的大汉重臣的滋养作用,终于到头了……
李信的离世,就像是终于拉开了大汉重臣凋零的序幕。
先是李信、后是蒙恬……这俩大汉柱国大将,在过往的征战中消耗了太多的精髓,再加上武道止步宗师境,纵有大汉国运的滋养,也终究没能令这二人挺过九十岁这个门槛。
跟着是陈刀、季布,这两员以前常与李信、蒙恬搭班子的老将。
陈刀好些年前身子骨就不太利落了,陈胜早就劝他卸甲,可他舍不得白虎军区,舍不得那些他带了半辈子的兵将,对陈胜的请求一推再推,直到身子骨实在是顶不住瓜州的风沙后,才终于卸甲回归金陵安享晚年,给陈守作伴。
不曾想,他在瓜州的风沙雨雪中熬了二十年都不曾垮塌的身子骨,回到金陵这个花花世界后,却只熬了两年,就熬没了。
至于季布,依陈胜对他的了解,那货应当是被李信、蒙恬、陈刀的接连离世影响了精神状态,总觉得轮到他了,就再也撑不住了。
那货向来是个没主见的,当年从他亲卫队长的位置上走出去,都做到军团长了,却还像他的亲卫队长多过于像一军之长。
季布之后,又是陈平、周章……
几乎是每隔个几个月,就会有人匆匆忙忙入宫,告诉陈胜,谁谁谁快不行,如今吊着一口气,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陈胜是能理解他们的。
他们效忠于他效忠了一辈子,临了期盼一个有始有终,顺带好让他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扶照一下他们的后人……这不过份吧?
这当然不过份!
所以,纵然每次送走一个老部下、老朋友后,陈胜的心情都会阴郁上十天半个月。
但每每有人入宫报信,他仍会带着笑容前去,去陪着一个个神智或模糊、或癫狂的老部下、老朋友,一起细数过往、一起追忆当初,安抚好他们最后时刻的情绪,满足他们最后时刻的请求,让他们都能带着笑的离开这个人世……
有人说,每个人过去的人生,都只存在于他人的记忆里,每一个熟知你过往的人离去,都是在你过往的人生当中割裂了一块巨大的碎片,当所有熟知你过往的人都离去后,你过往的人生也就不存在了……
随着一位位老部下、老朋友的离去。
陈胜越发的感到孤独,时光仿佛变成了一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湖水,慢慢的漫过他苍老的身躯、吞噬他疲惫的灵魂……
他慢慢的不怎么再处理事务性政务,甚至都不怎么再去晏清殿,只有一些涉及国家发展方向的决策会议,他才会出席,但也是旁听居多。
他渐渐的看不懂大汉的科学发展方向,努力回想了许久,才从零碎的记忆中找到“赛博朋克”这个连他自己已经忘了是什么意义的形容词。
他开始每天醒来,都下意识的先触碰一下身畔的阿鱼。
他开始每天晚上,都带着阿鱼一起去长安区和老父亲一起吃晚饭。
他开始三两天头就招呼着各自成家的孩子们,说又有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韩非与范增时常入宫来看他。
范增一日比一日老,过往推算天机、推衍人事折过的那些寿,已经开始作用在他身上,眼瞅着就没几年活头了,以致于他现在看陈胜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忧虑,就像是唯恐陈胜走到自个儿前头了,自个儿不能像李信、蒙恬他们那样,落一个善始善终。
而韩非则是时常对他说起大汉天赋人权的推行进展与成果,详细到律法编写的新条文,以及一些地方上民告官、百姓为谋求合法利益游行示威等等具体事件。
每次他说起这些的时候,陈胜都会听得格外专注。
也唯有韩非说起这些的时候,他思索而沉静的目光,不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大汉十九年,陈守病倒了,一病不起……
第五百八十八章 老陈家
陈守一病不起。
陈胜守在病榻前,没日没夜的伺候了他小半个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清醒的时候一日比一日少。
前来给陈守诊病的大夫们,都告诉他说:太上皇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衰竭了,纵使能用虎狼药强留他在人间多盘桓三五月时间,五脏六腑衰竭的巨大痛苦也会令他感到生不如死。
这令陈胜知道,老父亲的大限当真已经到了,否则他身为大汉太上皇,眼下大汉国运正隆,他不应该受此厄运。
这样的抉择,对于所有的儿子来说,都十分艰难,因为无论怎么选都是错,无论怎么选日后都会后悔。
陈胜也不能例外。
处于儿子的角度,既然有拖延的办法,他当然想再留老父亲多在人间团聚一些时日,哪怕是只能多一个时辰、多一天呢?
只要陈守还在这人世上一个时辰,他就还有来处,出了长宁宫,他也还有家。
但处于一个男人的角度,他若是到了这一天,肯定希望自己能保留男人的尊严痛痛快快的走,而不是丢掉所有尊严半死不活的躺在病榻上恐惧的看着死亡一步步靠近。
他知道,老父亲一生要强,肯定也和他想的一样……
他彷徨着,倍感煎熬。
陈守似乎是猜到了陈胜的难处,又似乎是知道自己挺不过这一关了,没等陈胜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他就拒绝再服用任何汤药,无论是陈胜、阿鱼端着汤药去劝,还是他最心肝宝贝的重孙们、重孙女儿们去摇着他的手撒娇,他都执拗得一口都不肯不喝。
按理说,这无疑是解救了倍感煎熬的陈胜。
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释怀……
当陈守最后的时刻临近之时,分散在天南海北的陈家人们,悉数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金陵。
老陈家自天祖(五代)那一代传下两脉,两脉皆是四代单传。
长房陈骜那一脉,独女陈月,嫁予王贲次子王武为妻,育有三子两女,其中次子次女改了陈姓,继了陈骜那一脉的香火。
次子陈江,娶了项羽长女项卿为妻,育有四子,长孙陈破,时年二十三,随外公项羽远征中东,已为中校团长。
次女陈娇,嫁予吴广长子吴忠为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孙吴石,时年十五岁,正上高一。
二房陈守这一脉,独子陈胜,娶了赵清、阿鱼两女为妻,育有两子一女。
长子陈启,娶红衣军老卒周大石之女周云为妻,育有五子二女,长孙陈恕,时年十八、刚上大学,其性子敦厚、学而有道,有大器晚成之象,且自小便与蒙恬的重孙女蒙羡青梅竹马,年中便已定亲,婚期定在明年初。
次子陈泰,生性不羁,娶了两妻四妾,育有九子七女,长孙陈浪,时年十七,刚刚高中毕业,然其有乃父之风,高中还未毕业就偷偷摸摸给陈胜升了一级,把陈胜气得将其胖揍了一顿,至今见了陈胜两条腿都打颤。
小女陈鱼,嫁予范增长孙范济为妻,育有二子二女,长孙范烨,时年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小家伙天生聪慧,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平素最是粘他外曾祖父,每每他娘要揍他的时候,他就往他外曾祖父家里钻……
当年从司州阳城传出来的两支独苗苗,终是在第七代开枝散叶,长成参天大树。
当大毛好不容易找到正在大西洋远航的陈泰,将他提溜回金陵的时候,陈守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
他几乎得昏厥一两个时辰,才能清醒几分钟。
每一次一睁眼,他都像鸡妈妈数小鸡一样,挨个挨个的清点着病榻周围的陈家人,每每看到人堆儿里又多了谁,他都会龇着一颗门牙乐呵呵的笑,然后再次支撑不住的昏厥过去。
当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清醒时的精神却越来越好的时候,陈胜就知道,老父亲的时间要到了……
日暮时分,陈守再一次清醒过来,吃力的转头脑袋环伺了一圈后,紧张的看向陈胜:“大郎、大郎,你伯父呢?你伯父怎么还没来?”
陈胜握住老父亲干枯的手,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还努力放缓了声音,轻声细语道:“大毛去接大伯了,您再等等、您再等等,很快就到了……”
陈守的眼神剧烈的闪烁着,就像是两颗明灭不定的电灯,他微微垂下眼睑,气若游丝的低声呢喃道:“好、好黑啊,屋里怎么不点灯……”
陈胜不由的看了一眼头顶明亮的白炽灯,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紧了紧老父亲的手掌。
“扑哧扑哧……”
门外忽然传来闷沉的扑腾声,所有陈家人齐齐望向房门,就见到一道身披甲胄、白发蓬乱、体格魁梧似雄狮的巍峨人影,快步冲入房门。
“爹(祖父、外祖父、曾祖父……)。”
“大伯(大祖父、大外祖父、曾祖伯……)。”
乱哄哄的招呼声中,巍峨人影快步穿过一众陈家人,来到病榻前。
陈胜抿了抿嘴唇,轻声呼唤道:“爹,大伯到了。”
陈守猛地睁开双眼,浑浊的双眼里绽放两团明亮的光芒,他一手紧紧的握着陈胜手掌,另一只手掌抬起来在虚空中胡乱摸索:“大兄!”
陈骜上前握住他胡乱摸索的手掌,看了陈胜一眼,强笑道:“老二啊,咋造这样了呢?快起来,大兄带了草原上最好的马奶酒来,咱哥好好俩喝两碗!”
“呵呵呵……”
陈守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大笑着,想说点什么,喉头耸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响才声嘶力竭的挤出一句话来:“大、大兄,咱这辈子,值啦!”
说完,他起伏不定的干瘦胸膛就像是泄了气的轮胎一样,慢慢的塌了下去,嘴角微微上扬着,却是再没有了呼吸。
陈骜猛然泪崩,他紧紧的握着陈守的手掌,像要摇醒一个睡着的人那样轻轻的推着他:“老二、老二,天还早儿啊,别睡啊……”
屋里的陈家人们愣了两三息,齐齐嚎啕出声。
陈胜跪在老父亲的病榻前,握着老父亲的手臂,使劲儿的抿着唇角、使劲儿的抿着唇角……
阿鱼站在他的身后,轻轻的抚着他的背心,平复着他激荡的情绪。
好一会儿,陈胜才终于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他轻轻的放下老父亲的手掌,替老父亲整理了一下胸前散乱衣襟,低低的说:“爹啊,咱不怕,啊,下边也有咱的家,您先回家去,把宅子归置归置……”
适时,屋外响起一阵阵清韵浩大的钟声。
钟鸣十八响,诏示山陵崩。
金陵城的百姓们听到这阵钟声,齐齐放下手里的活计努力倾听钟声的方位,当听到钟声来自于长安区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驾崩的乃是太上皇陈守。
家家户户都自发的摘下了自家门外所有色彩鲜艳的东西,换上了白绫与素衣。
有人感叹,往后金陵再也看不到那个富态豪爽、凭亿近人的可爱老头了。
大汉十九年,秋。
太上皇陈守,在亲人们的环绕中,微笑着溘然长逝,享年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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