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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271节

  李守中面上一僵,讪笑道:“我那妇人定是惦记纨儿,还请枢良莫要介意。”

  “大司成客气了。”

  说话间便有一四十出头夫人快步行进内中,见了陈斯远不禁赞道:“好俊俏的读书郎,无怪老爷亲自来见。”

  陈斯远忙起身见礼,那妇人笑着道:“远哥儿快坐,说来咱们也粘着亲,我心下实在挂念纨儿,实在是失礼了。”

  待妇人落座,便迫不及待问将起来:“远哥儿,我家纨儿……可还安好?”

  陈斯远与李纨不过见了几回,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因是只能凭着印象道:“珠大嫂子一向深居简出,只一心教导兰哥儿。”

  “远哥儿,你也在荣国府待了一些时日,可知锦屏是怎么没的?”妇人急切问道。

  “锦屏?”陈斯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中的李守中轻咳一声,道:“夫人,你——”

  “你住口!”谁知妇人恼了,扭头呵斥一声,那李守中顿时讪讪不敢言语。

  待转过头来,妇人不禁红了眼圈儿道:“锦屏乃是纨儿自小的丫鬟,自打珠哥儿没了,不过一年,锦屏便也没了。纨儿只说染病而亡,我几番去信,每回都回得含糊。”

  陈斯远蹙眉拱手道:“还请夫人见谅,在下实在不知锦屏之事。”

  妇人顿时大失所望,扭头不禁咬牙道:“你个老匹夫,为了一张脸面便将女儿往火坑里推!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听人说纨儿如今过得槁木死灰一般,呜呜呜……你让我怎么活啊!”

  “夫人,你……你不可理喻!”

  李守中破了功,起身负手快步而去,竟将陈斯远撇在了当场。

  陈斯远眨眨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行至。

  那妇人哭了一会子,便红着眼圈儿与陈斯远道:“远哥儿何时回返京师?”

  陈斯远便道:“此行诸事办妥,两三日间便要启程。”

  “好,烦请你留下住宿所在,明儿个我打发人给纨儿带一些物件儿去。”

  陈斯远忙道:“在下明日再来也是一样。”

  妇人应下,又吩咐准备饭食。陈斯远哪里敢留?只推说还有旁的事儿,紧忙离了李家别院。

  待上得马车,陈斯远不禁心下暗忖,怎么听着李家与贾家因着李纨闹得红了脸儿?

  仔细回想一番,是了,那李纨素来深居简出也就罢了,只是王夫人为贾兰的祖母,怎地一回也没见王夫人理会贾兰?

  陈斯远心下存疑,这日回返客栈便寻了香菱、晴雯、芸香过问。

  香菱是随着薛家一道儿进的荣国府,晴雯也去得晚,这二人纷纷丫头一无所知,反倒是小丫鬟芸香叫嚷道:“大爷,这事儿我知道。”

  “你知道?”陈斯远随即恍然:是了,马家在荣国府当了几辈子奴才,芸香可是家生子,便是没见过只怕也听爹妈说起过。

  当下芸香献宝也似说道:“我听婆子嚼舌,好似珠大爷接连两回秋闱不过,老太太与太太生怕珠大爷憋闷了,便往房里送了几个丫鬟。谁知珠大爷竟沉湎起了女色,又与太太房里的丫鬟不清不楚的,惹了老爷气恼,便挨了一通板子。

  转头珠大爷重病一场,捱了几个月到底撒手人寰。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的,待发送了珠大爷,转头儿便将那几个丫鬟尽数撵去了庄子。

  珠大奶奶念及锦屏是自个儿贴身丫鬟,便替其求了情。太太当面没说,过后寻了锦屏错处,便狠狠打了其一通板子。锦屏身子本就不大好,只十几板子人就没了……”顿了顿,又道:“我爹妈说,好似是锦屏说漏了嘴,才惹得老爷发了火儿呢!”

  小丫鬟芸香说得平铺直叙,内中情由半点没提,陈斯远思忖了半晌方才捋清了脉络……大抵是王夫人怨锦屏走漏了贾珠与大丫鬟有私情的事儿,随即恨屋及乌,连李纨与贾兰也一道儿迁怒起来了?

  “大爷?”

  听得呼唤,陈斯远回过神儿来,见小丫鬟芸香眼巴巴瞧过来,顿时一乐,道:“那一串钱不扣了。”

  芸香眨眨眼,顿时欢喜起来:“诶嘿嘿,多谢大爷!”

第206章 又生事端

  眼看小丫鬟芸香乐得嗓子眼儿都露出来了,晴雯嗤地一笑,打趣道:“一串钱就把你乐成这样,来日若是得了一吊钱,那岂不是要绕着金陵撒欢儿跑上一圈儿?”

  芸香也不理晴雯打趣,只凑过来谄笑道:“好姐姐,我可比不得姐姐的本事,想要赚些银钱可是不容易。”

  晴雯笑道:“你那些体己都用来买了零嘴了,偏你还爱吃甜的,小心来日让虫儿蛀了去。”

  正待此时,外间房门叩响,旋即便有篆儿道:“陈大爷,我是篆儿。”

  正欢喜着的芸香顿时面色一肃,蹙眉道:“怎么她又来了?”

  香菱也不知这两个小的为何互相瞧不顺眼,只赶忙过去开了门。那篆儿笑着道谢入内,看也不看气鼓鼓的芸香一眼,上前潦草屈身一福便道:“陈大爷,今儿个老爷寻我们姑娘,到底拿了三钱银子去沽了酒。”

  邢忠忍了几日,这是实在忍不住了?

  篆儿告状道:“那银钱我们姑娘本待要用来买些胭脂水粉的……如今那脂粉盒子都空了,姑娘便只能每日家素面朝天的……还有啊,我们姑娘就两身夹衣,这往后越往北越冷的……”

  陈斯远暗忖,私底下塞了银钱只怕邢岫烟也不肯收——那姑娘与妙玉不同,妙玉傲在皮相,邢岫烟却傲在骨子里。

  因是便颔首道:“多谢你告知,回头儿我琢磨个法子就是了。”

  篆儿顿时欢喜不已。姐姐来日得了衣裳与胭脂水粉,自己那一份儿还能少了去?

  她屈身一福正要告退,陈斯远便道:“是了,你如今月例是多少?”

  篆儿顿时蹙眉叫屈道:“大爷不知,若不是姐……我们姑娘一力保了我,只怕老爷太太便要将我撵出去呢。如今每日只管吃食,莫说是月例的,旁的用度也一概没有。”

  陈斯远故作讶然道:“你甘愿伺候表姐,哪里能没有月例?这样,每月你来我这儿,先领了五百钱就是了。”

  还有这等好事儿呢?自个儿果然没白撮合陈大爷与姐姐!

  篆儿大喜过望,不迭地道谢。香菱便取了钱匣子来,眼看篆儿挪不开眼,便先行点出五百钱给了她。篆儿得了月例,顿时欢天喜地而去。

  待其刚走,芸香便气恼道:“大爷,篆儿又不是咱们这儿的,何必给她月例?”

  晴雯便探手戳了其眉心一下,叱道:“傻子都看得出来,大爷是想着让篆儿好生照料了表姑娘,偏你要多嘴。”

  陈斯远便笑道:“如今也是无人可用……若不然芸香去表姐处可好?往后我给你开一吊钱的月例。”

  芸香想也没想便道:“不好!”

  她如今两处总计得七百五十钱月例,另有通风报信的赏赐,算算每月还能额外得两串钱呢,便是比照荣国府中的二等丫鬟也不差什么。到得表姑娘处,每月只拿一吊月例,那岂不是亏了?

  芸香生怕陈斯远拿定了主意,赶忙寻了个由头跑了出去。

  内中晴雯、香菱都暗笑不已,只道恶人还有恶人磨,也唯有陈斯远方才能制得住芸香。

  陈斯远便道:“我可制不住她,能制住她的怕是只有红玉了。”顿了顿,又道:“明日要等各家送土仪来,得空你们二人领了庆愈往街面上逛逛,多采买一些布料、脂粉。”

  两女都知陈斯远要趁机送邢岫烟,便一并笑着应下。

  香菱就道:“大爷,表姑娘素日里瞧着和气,实则自有傲骨,贸贸然送过去只怕不收呢。”

  陈斯远颔首道:“不怕,回头儿寻个法子就是了。”

  自六月里英夷来京师,陈斯远便存了心思要写一本介绍西夷的书。此时东西往来虽不曾断绝,可西夷自个儿都没历史,又才经历过文艺复兴,生生弄出两千年前写下上千万字鸿篇巨著的先哲,弄得弘文馆都不知西夷到底是什么来历。

  且如今地理大发现业已进入晚期,此时合该有一书将朝堂诸公的目光由内转向外。今上逐渐把持朝政,太上时期的老臣病的病、退的退,大顺正值盛世,此时不朝外开疆拓土更待何时?

  公心说过,再说私心。陈斯远此前素来以精擅诗词示人,若来日侥幸得中皇榜,说不得就会为名声所累,随侍圣驾为一词臣。

  此时写出此书,便是要以才干示人,扭转从前世人印象。

  于是顿了顿,陈斯远又嘱咐道:“明日为我多寻一些炭笔回来。”

  晴雯纳罕道:“大爷要炭笔作甚?”

  “写书。”

  晴雯愕然,不待其追问,外间便有婆子寻来,道:“晴雯姑娘快去瞧瞧,鸾儿睡醒了吵着要娘亲,怎么哄都哄不好呢!”

  晴雯赶忙起身去寻鸾儿,自不多提。

  这日匆匆而过,待转过天来,晴雯、香菱两个随着庆愈往金陵城中游逛;芸香临时把门迎来送往,一早上四家便将各色土仪送了满满一大车,转头甄家也送了土仪来,小丫鬟芸香瞧着咋舌不已,道:“坏了,这回程只怕要比来时还要多一车呢!”

  篆儿瞧着眼热不已,又暗忖昨儿个得了陈斯远月例,那往后她合该就算陈大爷院儿里的丫鬟了。因是抢着帮忙,偏生越帮越忙,芸香实在忍不住,便与篆儿叽叽喳喳吵嚷起来。

  这日头晌陈斯远安坐房中,邢岫烟心下纳罕,不知其为何不曾来寻自个儿。她参悟佛经,虽不曾学了佛性,却学了个拿得起、放得下。陈斯远不来寻她,她便起身去寻陈斯远。

  待叩开门扉,便见陈斯远桌案上铺展了纸张,其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邢岫烟纳罕道:“远哥儿是在温读功课?”

  “偶有所感,便想写一书。”说话间将写就的两张纸递给其观量。

  邢岫烟接过来瞧了瞧,见开篇写了《四洲志》字样,略略思忖便道:“远哥儿是想写西夷故事?”

  陈斯远邀其落座,又为其斟了茶水,面上笑道:“正是,表姐也知我少时在扬州居停,一街之外便有个西夷庙,虽后来为县令拆除,可我与那洋和尚混得熟稔,倒是知晓不少西夷故事。而今大顺与西夷往来不断,多受其哄骗。

  满朝诸公或鄙夷其茹毛饮血,或推己及人,这处置邦交事务总是不得其法。我便想着写了此书,以供诸公参量。”

  邢岫烟顿时对其刮目相看,笑道:“我只道远哥儿志存高远,却不想远哥儿原是心怀天下之士。”

  陈斯远也一道儿落座道:“公私两便,我也不想来日只做个词臣啊。”

  邢岫烟便笑道:“可惜我对那西夷所知甚少,帮衬不到什么。”

  陈斯远顺势便道:“表姐帮衬得上。”说着指了指其上炭笔字,道:“我为书写快捷,用的是炭笔。这等炭笔字粗鄙,难入外人法眼,还请表姐慈悲,代我誊抄一遍……便按照抄写经文算,每百字五十文可好?”

  邢岫烟嗔道:“帮你誊写还要收银钱?你再这般说我可就走了。”

  说着她果然起身,旋即便被陈斯远一把扯了柔荑。邢岫烟到底还是姑娘家,霎时间就红了脸儿,不禁偏了头去,道:“你,你松开。”

  “松开表姐就走了,不松。”

  此时外间传来邢甄氏说话声,邢岫烟羞得抬不起头来,便求告道:“你松开,我,我不走就是了。”

  陈斯远松开手,邢岫烟果然不曾走。待其重新落座,陈斯远便凑过来低声道:“表姐既不收银钱,那来日我送表姐物件儿,你总不会推却了吧。”

  邢岫烟低声应了一声,忽觉不对,待抬起螓首来便见陈斯远正笑吟吟看过来。她哪里不知中了陈斯远算计?只是不知为何,这心下非但不曾厌嫌,反倒有些熨帖。

  又瞥见陈斯远一双手在膝上跃跃欲试,情知其又想擒了自个儿的手,邢岫烟生怕其愈发没规矩,干脆起身抄起两张纸来,道:“我,我先回房誊写一遍,回头儿你瞧瞧可还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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