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276节
那贾兰便毕恭毕敬一揖到底:“侄儿贾兰见过表叔!”
陈斯远笑着应下,李纨便笑着道:“远兄弟快坐,素兰,去沏了香茗来。”
待二人落座,那贾兰规规矩矩站在李纨身侧,此时陈斯远方才有机会仔细端详李纨一眼。
便见其外罩玄色镶领蟹壳青底子鹅黄花卉纹样缎面圆领褙子,内衬白色亲领下着玄色镶边豆青底子花卉刺绣绸缎马面裙。面上不施粉黛略显苍白,乌髻只插了一支渤海明玉钗,细眉弯弯,本是天生一副桃花眼,偏生刻下目中半点光泽也无,两颊消瘦,颧骨略凸,整个人瞧着淡雅素净,又透着一股子沉沉死气。
陈斯远强忍着方才不曾蹙眉,思量着开口道:“大嫂子也知,我此番往江南走了一遭,途径金陵往李家拜访了一遭,得李祭酒、夫人嘱托,返程时给大嫂子捎带了一些土仪。这多数物件儿都交给二嫂子处置了,料想不日便能送来。”
李纨便笑道:“劳烦远兄弟了,方才平儿来了一回,业已说了此事。”
陈斯远颔首,又道:“唯独有一物格外珍贵,须得我亲手交给大嫂子才好。”
说着,便见手中卷轴奉上。
李纨口中道谢,起身接了去,却不急着打开。陈斯远便道:“大嫂子还是打开瞧瞧吧。”
“也不急在这一时……”李纨这般说着,眼见陈斯远目中坚持之意,便应了一声。解开绦丝,抽出内中卷轴,只铺展了一角便勃然色变:“这……这这——”
李纨自是识得柳公权真迹的,此物为李守中挚爱之物!犹记得未出阁前,某日李守中手舞足蹈而归,随即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整日都不曾出来。此后更是严禁外人靠近书房,得空便寻了此物仔细观量。
换在未出阁时,李纨便是想瞧一眼也不得,如今却不知为何,家中竟将此物送了来!
她赶忙将真迹仔细卷好塞回卷轴,又纳罕着抬头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只点了点头,道:“夫人说此物留与大嫂子,若来日有不谐之事,尽管将此物兑了银钱花用就是。”
李纨不禁红了眼圈儿,这等传世之宝都送了来,父母拳拳爱护之意,溢于言表。
按照常理,陈斯远送过此物就合该告辞而去,只是他心下另有想法,因是呷了口茶却不急着走。
“母亲。”贾兰极为乖顺,寻了帕子递给李纨。
李纨接了帕子略略擦拭,不禁赧然道:“让远兄弟瞧笑话了。”
“本就是人之常情,有何笑话的?”陈斯远顿了顿,说道:“有些话本不该我说,只是我拿了此物一路提心吊胆,生怕出个闪失……且容我冒昧问一句,大嫂子可知此物价值几何?”
李纨思量道:“料想总能值个几千两?”
李纨果然不知道!非但是她,只怕其母亲都不知道!
陈斯远正色道:“还请大嫂子屏退左右。”
李纨唬得沉了脸儿,朝左右瞧了瞧,素云机灵,便笑着扯了红玉往外间而去。内中只余下李纨、贾兰与陈斯远。
陈斯远便道:“若我不曾记错,二十年前内府曾以纹银五千两收了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的唐代摹本。”顿了顿,又道:“唐韩幹的《照夜白图》,七年前作价一万一千八百两收入大内。”
李纨咬着下唇已然变了脸色,道:“那此物——”
陈斯远沉声正色道:“此物全文五千余字,又是柳公权真迹……若流传出去,只怕五万两都是少的!好一好,便是十万两也值!”
颜皮柳骨啊,又有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之说,这般大篇幅的柳公权真迹一经流传出去,多少银子都不多。只是这等物件儿又哪里是寻常富户敢私藏的?到时引得内府出手,最终能得多少银钱就不好说了。
李纨又不是傻的,转念想到此处,顿时脸色愈发难看,连身子都不禁略略颤抖起来。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们孤儿寡母得了此物,有如小儿闹市持金!传出去且不说外人如何惦记,只怕荣国府众人就得惦记不已。
财帛动人心,那可是十万两银子,便是去母留子又如何?(注一)
因是李纨不禁嘟囔道:“母亲糊涂啊!”
便是再傻,李纨这会子也明白了过来。此物只怕是母亲偷拿了来的,换做父亲李守中,断不会将这等招灾惹祸之物送来!
李纨一时间只想将掘了地砖将此物好生藏起来。
陈斯远早知李纨所想,转过年来他便要撬动膠乳营生,先期投入就得十万银钱,薛姨妈虽说预备了银钱,可女人善变,谁知到底预备了多少?就算股子放出去多数,陈斯远总要留在手两成才好,否则岂不是白忙活?
刚巧李家送来此物,既然留在手中是祸非福,何不干脆卖内府个人情?说不得还能多得一些银钱呢。
因是陈斯远便道:“此物须得好生保存,若不得当,只怕就要毁于一旦啊。”
李纨一听,顿时没了主意。一旁贾兰绷着小脸儿蹙眉不已,见母亲面上惧怕不已,便凑过来道:“母亲不怕,还有孩儿呢。”
李纨叹息一声,心道就是因着有兰哥儿在,她才害怕。
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法,忽见陈斯远此时还不曾告辞而去,便心下一动,求告道:“我如今心乱如麻,实在没了法子,远兄弟若有法子还请指点一二。”
“不敢!”陈斯远道:“敢问大嫂子可是要将此事遮掩过去?此事府中只你我二人……三人知晓,我定当守口如瓶。只是此物若埋在地下损毁了,实在可惜。若依着我,不若将此物悄然献于圣人。
今上胸藏四海,定不会亏待了大嫂子。内府自有钱庄、票号,到时所得银钱尽数存入其中,出息虽不多,料想也够大嫂子花用。
另则,我与燕平王有些交情,说不得以此为兰哥儿求个进身之阶。”
李纨舍不得花用,每月所得银钱都尽数存起来留待贾兰来日花用。可这真迹实在烫手,打底儿五万,说不得就十万!这些银钱留在手中简直就是催命符!
如今她对银钱多寡全然不在意,唯独陈斯远那句‘进身之阶’让其动容。
自打贾珠过世,婆婆王夫人冷眼相待,李纨心下憋闷,只一心教养贾兰,所为的还不是来日贾兰能有些出息,也好出人头地?
兰哥儿虽乖顺,疼惜母亲,每日发愤图强,可科考一事也讲究时运,若时运不济蹉跎半生也是寻常。若能得了燕平王那等贵人照拂,自是顶好的!
因是李纨回过神儿来,思量道:“王爷……果然能答应?”
陈斯远颔首道:“燕平王此人有情有义,若果然得了此物,必心下感念。来日兰哥儿若是科举不顺,自可求了燕平王进内府为官。”
谁不知内府是个好去处?李纨不由得心动。攥着手中烫手的真迹,想起陈斯远声名极佳,又极有才学与殖货之能,旁的不说,单是那百草堂便日进斗金,料想也不会贪图自个儿这烫手的真迹?
思量半晌,李纨方才拿定心思,颔首道:“既如此,此事就拜托远兄弟奔走了。我也不求旁的,只求来日兰哥儿落难,王爷看在这真迹情面上,好歹搭救一二。”
说话间起身将卷轴装进锦盒里,又捧送过来。
陈斯远起身接过,郑重其事颔首道:“定不负大嫂子所托,我明日便往燕平王府走一遭!”
李纨只觉柳公权真迹放在陈斯远手中,心下忐忑顿时为之一空,当下只唏嘘着道:“远兄弟尽力就好,也不必太过苛求。”
陈斯远颔首,不再停留,起身告辞。李纨将其送出房外,待回转身形,便见贾兰懵懂着欲言又止。她便搂了其道:“兰哥儿,为娘今儿个教你个道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贾兰方才进学,哪里知道这些道理?只是摇头道:“孩儿不大懂,家中乃是公府,莫非还有宵小敢欺上门来不成?”
李纨禁不住意味深长道:“外人如何不好说,你又怎知府中之人不会惦记?”
贾兰思量一番,忽而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听嬷嬷说大爷爷贪占了林姑姑的家……”
“噤声!”李纨呵斥一声,叹息道:“自个儿知道就是了,这等事儿以后不必说出来。”
贾兰应下,贴在母亲怀里蹙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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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陈斯远出了李纨居所,领了红玉回返自家小院儿。方才到得家中,便有香菱来迎,说道:“方才云姑娘身边儿的翠缕,与林姑娘身边儿的雪雁,都送了物件儿来。雪雁送了络子,说是林姑娘亲手打的;翠缕送了帕子,也说是云姑娘自个儿绣的呢。”
陈斯远心下计较着明日去见燕平王,因是只略略颔首便进了内中。香菱随行左右,见其浑不在意,又道:“大爷最好瞧瞧,我看林姑娘打的那络子极好呢。”
“哦?”陈斯远回过神来才笑道:“拿来我瞧瞧。”
香菱便笑着将那络子送了来。
这络子是悬于腰间,用来妆点玉佩的,形制别无奇异处,唯独用的绳结隐隐与那同心结相类。
陈斯远思忖一番,抬眼见香菱笑盈盈看过来,便笑道:“果然极好。”
当下解了玉佩,装于络子中,又重新悬于腰间,顿觉心下熨帖。这人心都是肉长的,陈斯远对黛玉照拂有加,若林妹妹始终冰冷,只怕来日二人就要相敬如冰了。
如此也好,有来有往的,黛玉翻过年才十二,正是情窦初开之时,说不得二人便能擦出火花呢?
陈斯远又瞧了湘云的帕子,却是个青色兰花金丝纹帕子,针脚略欠佳,可湘云才多大年纪?绣出这等帕子只怕要靡费一月之功。
又听香菱说起,明日湘云便要回保龄侯府过年,陈斯远便点了点头。略略小坐片刻,眼看申时已过,他便道:“也别忙活了,我过会子往能仁寺新宅去。”
红玉、柳五儿两个心下略略失落,却也知本就在情理之中。那红玉面上不显,就笑道:“早知有此一遭,我方才都不曾吩咐婆子烧水呢。”
陈斯远笑着与她们两个道:“别急,明儿个我就在家了。”
此言自是惹得两女嗔怪不已,目光瞥过来,又隐含少许幽怨。
少一时,陈斯远起身离家,自后门出来。因此行带了柳公权真迹,是以先前吩咐了小厮庆愈,又借用了荣国府马车。
当下陈斯远捧了真迹乘车往能仁寺新宅而去,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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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仁寺左近,陈家新宅。
自打得知陈斯远回返,尤三姐、尤二姐姊妹两个便急急回返家中。
入内果然见晴雯与两个婆子都回来了,非但如此,还多了个小拖油瓶。
尤三姐纳罕着问过,才知敢情是晴雯的妹妹鸾儿。
鸾儿别了母亲,随着姐姐晴雯一路虽舟车劳顿,但每日家饭食管饱、零嘴不断,于是非但不曾单弱,反倒比在苏州时肉了一些,原本消瘦的瓜子脸这会子也成了小圆脸。
小姑娘粉雕玉琢的瞧着十分可人,尤三姐逗弄几句,便觉欣喜,于是赏了好些吃的、穿的不说,临了又与晴雯道:“鸾儿如今虽小,可既然随了远哥哥,总要有月例定下。这般,往后就暂且定下两串钱,等鸾儿得用了再往上涨。”
晴雯感念着谢过,尤三姐因着得意晴雯,便嗔道:“每回求了你裁衣裳我也不曾道谢,偏你这会子反倒客套起来了。”
晴雯笑道:“那如何能一样?总要谢过三姨娘的。”
尤三姐嗔道:“这当了姐姐,愈发能说会道了。罢罢罢,我也不与你计较,快去带了鸾儿安置去。”
晴雯应下,领了鸾儿往耳房而去。
待其一走,尤二姐便凑过来道:“远兄弟还算有分寸……”
见尤三姐纳罕看过来,尤二姐就低声笑道:“那晴雯瞧着还是个姑娘家呢。”
尤三姐顿时蹙眉啐了一口,道:“二姐儿当我不知你心下存了什么牛黄狗宝不成?远哥哥再如何,也不会学了那对禽兽父子!”
尤二姐为之一噎,本待旁敲侧击提起大姐之事,眼见尤三姐不好说话,她便赔笑不言语了。心下不禁暗忖,左右这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改天得空私下里与远兄弟说一嘴也是一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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