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38节
张岱又想起之前在岐王家与县主话别时的情景,当时只道县主是在暗嘲薄讥,这会儿再看到这些从岐王家移植过来的花株,张岱更品味出其中几分如兰似麝的醋意。
于是他便赶紧离开此间,与诸随从们打马冲出平康坊,而后伴随着越来越急促的街鼓声向永乐坊而去,总算赶在宵禁开始前返回坊里,没有失身于别处。
当他策马缓行至坊中家门前时,便见到车马盈门、很是热闹,更有许多仆僮随从们在门前或坐或立,一时间不免略感诧异,甚至怀疑自己莫不是走错到了临曲宰相萧嵩家门前?
“六郎回家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大群仆僮嗡一声迎上来,仿佛苍蝇一般围在了张岱周围,幸在张岱从人不少且都训练有素,及时将他保护起来,与人群隔开。
“这些都是来访宾客的从人们。”
有张氏家奴挤了进来,向着张岱笑语说道:“午后开始,家中访客便络绎不绝,眼下客堂里已经是座无虚席了。”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暗叹一声,这人情还是真现实啊!
这种宾客盈门的盛况,他还是早年刚来到这个世界、他爷爷还没有被罢相时,在洛阳曾见过,不过那时候他也只是家中边缘的一个小透明,出入也不会受到这些人的关注。
眼下聚集而来的这些宾客,与洛阳中未必是同一批,想必大多还是等待考课的京官们前来拜拜码头,他也懒得入堂去应付这些趋炎附势之人,回家后直从侧院绕回自己住处。
他这座起居小院中同样很热闹,张岱刚走进来,便见到张岯阔步迎上来并呼喊道:“阿兄,我今日休沐了!节前馆中试帖经,我十帖通七,判入乙等!”
“不错不错,莫学阿叔在外败坏家声!”
张岱听到这话后,脸上便露出笑容,入前去抬手拍拍张岯的肩膀:“既已休假,便在家里好好休息,节后归馆继续用功。”
张岯在圣驾归京之后便入都弘文馆,也算是了了一桩其母郑氏旧年在家时的夙愿。没有了父母关怀呵护,这小子倒是变得自立起来,学业在弘文馆中也能排到中等偏上。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张岯闻言连忙点头应是,恬不知耻的张埱却从房间中冲出来,手里还倒持着一柄木剑,一边跑还一边呼喊道:“雒奴,这凶恶童儿你从哪处寻来?我只与他嬉戏,他真用力砍我!”
严武同样手持木剑,哇哇大叫着从后方追赶上来,待见到张岱入门,顿时吓得一激灵,忙不迭收剑而立,垂首小声道:“张师兄,我、我做完课业了。是这歹人,他入门来扰我,涂花了我课簿,我绝不放过他!”
张岱还没来得及断完这官司,内堂又走出来英娘母女还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妇人,以及一个男童和两个女童。
跑在最前方的小女郎步履未稳,一边向张岱奔跑来,一边张开小小臂膀,嘴里咯咯娇笑:“阿兄、阿兄抱!”
张岱弯腰抱起这小妹张涓涓,转又跟英娘和阿莹点点头,视线才又落在与她们一同行出的那年轻妇人身上,口中笑语道:“刘阿姨有闲来此?”
这年轻妇人正是他叔叔张垍的小妾刘娘子,张垍去了公主府做驸马,却把小妾和一对儿女仍留在家中。
那刘娘子闻言后连忙欠身道:“妾宅中愚妇,哪有什么闲忙的区别,只恐扰到六郎清静,不敢时时来访。阿兰说来借书,才引他兄妹来向六郎问安。”
“阿兰入族学启蒙了吧?学业如何,能诵《诗》几篇?不懂的问题,大胆发问!”
张岱低头瞧瞧他叔叔家这庶子阿兰,嘴里笑语说道。
他跟张垍有点不对付,但对其小妾和子女却都没什么偏见,而且因为前身之前的经历,反而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倒也愿意关照几分。只不过刘娘子谨小慎微,知他叔侄不合,很少带着子女过来相见,彼此有些生分。
这阿兰只是小字,都还没有大名,一如张岱长到十几岁都还只是叫张雒奴,等见到当今圣人,才得赐名。只是这小子尚未有此机缘,而且未来恐怕也不会有,毕竟圣人再怎么瞎折腾,总不会在他亲闺女家搞什么嫡庶不和。
听到张岱问话,他连忙垂首道:“禀六郎,奴已入学两月,学《诗》还未成篇,必以六郎为榜样……”
“胡说什么!”
那刘娘子想是没少在儿子面前念叨类似话语,这会儿却担心张岱会自觉受到冒犯,听到儿子不自觉讲出来,忙不迭发声训斥打断。
“无妨,你也不必客气,一门的兄弟,太拘泥反倒生疏了。”
张岱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他这里闲聊几句,回头再看严武那小子又跟他叔叔张埱挥着木剑、噼里啪啦打斗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头疼,越发觉得他也需要一个女主人来管一管家里这乱七八糟的人事了。
张埱毕竟已经是大人,玩闹片刻便有些厌烦,木剑一伸便把严武这小子绊个狗啃屎,然后便对张岱说道:“我今天过来告你一声,你那匹雪狮子、黄特勒我都借走,上巳节后再给你送来!”
张岱还未回话,张岯便先不满了:“阿叔你都引走,我兄弟骑乘什么?”
“你道我想占你小辈便宜?家中名马都被卫尉牵走充其圈厩,你兄名骥十多匹,我只借两匹,怎是全都引走?”
张埱讲起此事自是大为不忿,转又对张岯说道:“你叔不是欺少之徒,今年我为家人争来的营地便在杏园旁,大帐前后三重,足够上百家人同去。你们去到那处赏尽佳节繁华,便知你叔的好处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面露向往之色,就连趴在地上捶地的严武都爬起来擦擦鼻涕,默不作声的站在张岱身边,望向张埱的眼神都浅露几分讨好。唐人对于看热闹,那真是有种骨子里的喜欢。
“六、六郎,他们兄妹入京以来,都还不曾行出家门……”
那刘娘子眼见一对儿女全都眼巴巴的充满期待,不免自觉有些心酸,便又小心翼翼向张岱说道。
“总是一场佳节盛会,既然阿叔已经布置妥当,届时同去无妨!”
张岱闻言后便笑语道:“人多也热闹些,只是要紧记得不要四处走动,以免在外失散!”
第377章 肉食者鄙
清晨时分,张岱起床后便派家人持自己名帖往故宰相韦安石家去投帖求访,询问今日是否方便接待。
这才算是时下与人交际的基本礼数,想要拜访谁家都要提前投帖,遇到门庭若市的权贵之家甚至要提前数日便投帖征询,主人同意之后才准备礼物登门拜访。否则要么就会扑一个空,要么干脆被拒之门外。
像那种不作投帖便径直登门拜访的行为,要么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要么是来访者本身地位足够高,要么则是彼此交情足够好,否则就算是比较失礼了。
昨夜还喧闹无比的张家大宅,这会儿天刚亮就又变得热闹起来。重掌实权的张说虽然已经入朝,家门前的访客仍是络绎不绝。
“主公上朝前吩咐今日接纳宾客的名簿需由六郎先作过眼。”
张岱这里还在吃着早饭,前庭管事便入堂来对张岱说道。
张说有子三人,老大如今在外州任职,老二在外自立山头,老三眼下还顽劣不成器,这种对外交接的事情自然就落在张岱这个孙子的头上。
张岱自己刚刚还投帖请求别人的接见呢,这会儿又要决定自家要接见何人。
吃过早饭后他便来到前堂,而后便发现从坊门开启到现在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家人们所收到的拜帖已经达到了一百多份,而且新的拜帖还在络绎不绝的送进来,这架势简直比张说之前还在担任宰相时还要更加热闹。
考课使固然权重一时,但终究只是一个使职,讲到职权的全面和稳定,是远远比不上宰相的。
张说乍一担任考课使,人气就变得如此高,固然是因为他本身就资历深厚、时名颇高,但这一现象更主要的还是体现出当下大唐在人事领域的形势之严峻。
首先朝局中宰相们无日不斗,使得诸司京官们也都人人自危,其次选人越来越多、选情也越来越严峻,一旦在职官员们考课不利,在如此严峻的铨选环境下自然竞争力锐减,想要再竞争上岗可就难得多了。
眼下还只是开元中期,情势便已经如此。尽管之后裴光庭上位后,一系列的选事改革虽然在评价上毁誉参半,但也实实在在缓解了严峻的铨选形势,只是在宰相好斗的时代背景下,也没能免于人亡政息。
裴光庭去世后,多项人事任命和所执行的政策都遭到对手萧嵩的叫停。
之后的张九龄、李林甫等,在人事问题上也都没有什么亮眼的举措,而李林甫甚至还嫉贤妒能的玩起了野无遗贤的烂活儿,这就造成了人才上升渠道的堵塞和人才的大量流失。
这一时期又适逢边事大兴,诸边节度使力量急剧膨胀,那些上进无路的时流在朝廷当中获取不到位置和归属感,只能投赴边镇寻找机会,这就奠定了一个未来藩镇割据的人事基础。
前车后辙,这世上许多事情就是犬齿交错、环环相扣,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尤其大唐这样一个大一统政权的中衰,其内部各种问题必然都存在一个逐步发展、积累势能的过程。
可以确定的是,即便是迎来了安史之乱的矛盾大爆发,但是各种社会问题的发展进程与势能累积仍然不尽相同,有的问题爆发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有的则因为危机的来临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纾解与宣泄、变得不成问题。
那么,决定了大唐帝国不能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张岱作为一个后来人的视角,对此倒也略有总结。
无论是如今的大唐,还是其他历史时期的政权,所面对的核心问题无非有两个,第一就是生产力不足,源头活水不够充沛,第二就是利益分配不合理,有人要多拿多占!
尤其后者,更是破坏一个组织、瓦解一个政权的根本原因。
毕竟就连茹毛饮血的野兽,也会因为争夺资源而大打出手,而讲到对利益的争抢侵占,人是比野兽更加没有底线的,许多规矩本身就是在将不合理的侵占合理化。
当然这也都算是看似正确的废话,重复一千遍也无益于解决实际的问题,只会让人变得暴戾愤懑、趋于极端。
张岱自从抵达这个世界以来,除了在朝堂和时局中一些人事纷争外,其他所做的种种事情,核心就在于让更多的人参与到社会分工和生产劳动中来,并且能够让他们顺利获得应有的回报。
包括眼下正在筹建的茶园,目的也在于此。
关中闲田少而闲人多,大量的无产者既没有基本的生产资料,也没有充足的工作机会,他们只能或佃或奴的由人压榨,才能维持悲惨的生存状态。
关中水土皆有主人,眼下的张岱也做不到从那些老钱豪族手里抢过良田沃土来分给贫寒百姓,只能另辟蹊径的创造新的产业和岗位,暂且安置一部分游食亡人等已经被排挤出社会分工的悲苦人群。
他固然也不是什么高尚无私之人,但跟当下这些食惯腥膻的肉食者相比,总归是有着更能共情大众的能力,和愿意推动社会变革的勇气。
张岱将这些求见的名帖翻看一番,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人事,倒是把各种京官职务都了解了一番。
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些人无论来不来拜访,对于他们最终的考课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所谓谁没来会记得很清楚,这也只是一句谑言而已,如果真需要对谁进行特殊的处置,你来不来都会收拾你。
张说这一次担任考课使,基本上算是其政治生涯的一次回光返照,主要还是秉持着与人为善的原则,只要不是官员行径实在太过恶劣、受到上司下属的一致厌弃,便也不会穷究不放。
因此这上百人的名簿,张岱最后只挑选了一些清闲司署的词臣文士们今晚在家接待,大家凑在一起闲聊些实事,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人情上的抚慰。
至于那些要司官员,则就没有选择太多。张说淡出时局已久,朝中人事也变幻几番,如今在朝担任要职者,往往各有所属,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一次考课便改投张说门下,招聚家中反而会惹人非议,让人抨击张说故态复萌。
虽然实情也差不错,张说必然也会借此机会进行不少台底交易,但这种事终究还是宁叫人知、莫让人见,毕竟如今的张说已经不复早年的强势,遗人话柄最终也只是让儿孙受累。
张岱这里选定名单,前往韦家投帖的家人也返回来,告知韦家可以在过午申时以后在家接待他。
他看看天色已经将近正午,于是便回到书房里,挑选了几份时流名家的书法墨帖还有艺文选集,作为前往拜访的礼品。
韦家那是货真价实的关陇老钱,甚至李家老祖李虎还没来到关中,人家先人已经是此境豪宗。
韦陟兄弟乃是西魏北周名将韦孝宽的直系后人,家世也是显赫又富贵,真要送什么财货珍宝,人家未必没有,还不如干脆投其所好,表达一份心意即可。
午后时分张岱便离开家门,途中先往平康坊去看了看宅邸建造速度,工匠们一如既往的正在勤恳造屋。
“当下工事进度,六郎还满意吗?”
陈东匆匆迎上前来笑语问道。
张岱闻言后便也点点头,接着便又说道:“不日便要到上巳节,倒也不必赶工,连日来工匠们也辛苦,便且在家休息一日,与家人们共贺佳节。工钱照给,另外再各给一百五十钱过节费,钱也不多,取一个共度佳节的意思。”
“这、六郎实在是太仁义了!多谢六郎,六郎给钱过节,还不快来多谢六郎!”
陈东闻言后又是一喜,连忙转身向着工地上众人挥手高呼道,众人闻听此言,也都不由得笑逐颜开,各自放下手中活计,向着张岱拱手道谢。
在众人一片道谢声中,张岱又来到堂前小湖,看到那些移植的花树正有专人悉心教导,便也放下心来,又交代几句后便离开这里,向横街北面的安兴坊而去。
他再到安兴坊来,倒不是又想见云阳县主了,虽然的确想再见,但眼下还是正事重要。韦安石家同样在安兴坊内,如今其子韦陟、韦斌都居住其中。
韦家在坊中十字街东北,张岱入坊后来到其宅门前,也正到了约定的时间,便见到韦家兄弟俩全都站在前庭相候,显得对他的来访也比较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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