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39节
张岱见状后连忙翻身下马,向着迎出家门的两人便拱手笑道:“但使一门子阶前相候即可,岂敢当贤昆仲俱出来迎!”
“张郎不必客气,往常往拜燕公,多劳张郎出入相引,如今幸得来访,自应具礼相迎!”
韦陟三十几岁的年纪,其弟韦斌也是年方而立,兄弟两人微笑出门,一左一右的将张岱邀入家中。
这热情有礼的态度不免让张岱有些受宠若惊,对于此行目的也充满了乐观和期待。
第378章 若造浮图,有益儿孙
一走进韦氏家宅,顿时便有一股厚重的老钱风扑面而来。这宅院深阔,建筑古朴,甚至就连前庭两株老槐树都充满了岁月积淀的痕迹。
韦氏兄弟直接将张岱引入了客堂中,这座客堂规模并不算大,也并没有雕梁画栋的浮夸装饰,但一眼望去就跟人一种古香古色、年代悠远的感觉。
“阶石略滑,请张郎小心足下。”
行至堂前,韦斌在一旁笑语提醒了一声。
张岱得此提醒,脚步便踩的更实几分,同时低头看去,才发现这客堂外阶都是蓝田玉石铺成,经年累月有人步履其上,使得这玉阶润洁光滑,仿佛匠人用心抛光打磨出来的精美玉器一般。
以玉石砌阶造堂,玉阶又被踩踏的如此华润,这无疑体现出韦氏家族底蕴深厚、传承悠久,同时又长盛不衰,几百年来华堂欢宴、座无虚席!
只不过这玉阶踩踏其上行走也真不方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滑倒。好在只有下方几级台阶,再往上便有毡毯铺设。
当张岱踩在厚厚的毡毯上时,心中不免又有所悟。
以韦家家世之富贵,未必就差了那几级台阶的毡毯覆之不及,之所以留下那么几级,大概还是有意为之,提醒宾客们端庄言行,轻率冒失便会在堂前跌倒、露丑人前。
入堂之后,宾主各自落座,有家奴奉上一些饮食之物,张岱便与韦氏兄弟闲聊起来。
韦家选择在这个时间接待张岱,倒也不是故意托大。
韦陟如今在朝担任吏部郎中,就是张岱座主严挺之在担任给事中前所担任的位置。
这也是朝中非常关键的中层职位之一,当下选期尚未结束,眼下吏部在常规铨选外又增加了科目选的内容,韦陟自然也是非常繁忙,能够特意抽出半天时间来在家接待张岱,已经算是给了不小的面子。
韦斌相较其兄,仕途上要略微逊色一筹,担任的是秘书省的秘书郎,属于清而不要的职位,但也是从六品上的官职。
他们父亲韦安石在开元初年遭权臣排抑而出贬外州,最终失意而死,兄弟两人闭门不出八年之久,如今都才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官居五六品的朝职,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失意。
张岱挺好奇裴光庭进言倡议吏部科目选之后,吏部对此是何反应,便向韦陟略作询问。
“唉,裴侍郎所进固然是有益典选、能够周全选事的良计,只是当下选事本就繁杂,今又加此要务,司署同僚不免叫苦不迭。幸在张郎今日来访,若是换了别日,我实在难能抽身归家招待……”
讲到当下吏部诸事,饶是韦陟本身儒雅老成,这会儿也忍不住愧叹连连,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张岱对此早就有所预料,此时听到韦陟的诉苦,一时间也是不免在心中暗叹。
上方大佬们勾心斗角、争权夺势,中下层的牛马们却要疲于奔命。就算吏部乃是人人艳羡的要司美职,没有上升到一定的等级,也不过是责任更大的牛马罢了。
韦陟对此话题兴致不小,讲了不少吏部眼下人事混乱的情况。
但这也不是张岱此行前来拜访的主要目的,他在耐着性子对话一番后,趁着一个间隙便连忙讲起了自己的来意:“今日冒昧登门,是有一事相请。日前游于城南,所见有一高岗状若奇峰、耸于樊川东缘,有问途人,皆言此乃郇公园业。韦郎中对塔陂这一台塬可有印象?”
韦氏兄弟闻听此言俱是一愣,而侍立一旁的一名仆员则连忙入前去,凑近韦陟身边小声奏告几句,韦陟听完后才面露恍然之色,旋即便微笑颔首道:“塔陂那里确是先人传给的一片园业,张郎何事问此?”
“我与几名友人欲于城南造一事业,往城南去游访择地,因见塔陂地势甚喜,所以斗胆来问韦郎中是否有意转让?”
张岱自知不少关陇老钱非常看重土地资产,甚至将典卖宅邸作为破家之兆,所以便又连忙补充道:“作此询问绝无半分不恭之想,只是塔陂这一片原岭颇契欲造之业,故以诚心来访。韦郎中若肯割爱,我等也一定具以一个真切诚恳的时价!”
虽然他语气非常的客气,但韦氏兄弟在听完这话后,各自神情也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像张岱刚刚登门时那么礼貌热情。
“我能否请问,张郎你访买此地,欲营何事?我若没记错的话,塔陂那里坡岭高耸、流水难上,难为作业啊。”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韦陟才又望着张岱询问道。
“我等欲将此地开荒整治,种植茶树来造茶园,倒也不需要太多的流水浇灌。共与作业的有信安王家……”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张岱也将他的计划和一起合作众人相关情况都交代了一番,并又说道:“这一片陂野若得改造成茶园,或可容纳几百户茶农入居劳作。只不过茶树长成亦需数年,具体营收多少当下亦难估算。我知世传之业难能割舍,也可先租后买……”
他也没想在买地方面去占人家多大便宜,担心韦氏兄弟因为不清楚这土地的经济效益而心存迟疑、不舍得卖出,所以便又表示可以先租种开垦,待到效益稳定后再商讨具体的售价。
这无疑是将张岱自己立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处境中,毕竟作为地主,韦氏兄弟是不需要负责前期垦荒的投入,而后期眼见效益不俗后,还有可能会拒绝售卖、直接出手摘桃子。
不过韦氏兄弟风评还好,不是什么奸恶贪婪之徒,加上张岱本身对这一片土地颇有势在必得之心,所以才开出这样一个对其可谓是十分优厚的方案出来。
“张郎欲为关中父老增益生计、以缓地疾,而非只图一己之私利,这一份用心当真难得。我虽然只是在座中浅闻,也是深有感动,盼能助事。”
韦陟先是感叹一声,旋即便又面带歉意的说道:“只不过,塔陂这一片园业,先父在世时便曾自谓早有相士告诫莫可轻舍,若能造浮图于其上则益儿孙……”
张岱闻听此言,心绪陡地一沉,没想到这一片荒岭居然还牵涉到韦家的气运延传,这可就有点难办了。毕竟韦家本来也不缺钱,自己这里哪怕给予再多钱财利益的回报,能比上人家的家族未来传承重要?
就算他还准备了其他的说辞,可是在面对韦陟这个拒绝的理由时也都不好再说出来了。在他而言,只是要买一座荒岭而已,但是听在韦陟耳中,怕不就是希望他们韦家家道中落、子孙萧条?
堂中的气氛一时间也变得有些沉闷,在默然片刻后,韦斌倒是对张岱造茶园的计划比较感兴趣,又开口询问一些相关方面的问题,张岱虽然心情很失望,但还是耐心的作答一番。
正在这时候,外间又有韦氏家奴来报又有客来访,乃是韦氏兄弟的堂兄,也是张岱的上司,太常少卿韦縚。
张岱听到这话,便索性起身告辞,韦陟则又连忙说道:“张郎难得登门,旋来旋去太过匆忙,何不留用一餐?”
虽然说郇公家厨名声在外,但茶园事宜乃是张岱筹谋多时的大计,在韦家这里碰了壁,心情正自失落,还需要更作思忖计议,哪还有心情留下来吃饭,便也没有接受韦陟的挽留,仍是固辞而去。
于是韦氏兄弟又将张岱送出去,行至前庭时正遇到自外行来的韦縚。与韦縚同行的还有一名中年人,张岱瞧着有点面熟,一时间也没想起来对方身份,只向韦縚见礼寒暄几句,又请韦氏兄弟于此留步,然后便离开了韦家。
当再来到街面上时,张岱才又想起来,方才所见那名中年人似是薛王家一名家臣,今与韦縚同入韦家,这意味着什么?
他心念一转,又神情复杂的回望了一眼韦家家门,也没有心情再访县主,摆手带领众随从们离开此间。
“张宗之何事来访?”
韦縚在入堂坐定之后,先是有些好奇的问向韦氏兄弟。
“一些闲事罢了。”
韦陟只是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才又一脸笑容的向那与韦縚同兴而来的中年人说道:“薛国令难得登门,今日一定要留此,容某兄弟款待一番!”
一场宴会结束后,夜色已经颇深,在将堂兄和那名薛国令安排进客房入宿之后,韦陟才又回到堂中,着员奉上酪浆,一边浅啜一边闭目养神。
“阿兄,真要与薛王家联姻?”
韦斌也归堂坐定,一脸犹豫不甘的望着韦陟询问道。他兄弟年龄虽然相差只有几岁,但韦斌却自幼便习惯凡事听从兄长的安排。
“你今已而立矣,却仍未娶妻,若再无安排,我这兄长还有何面目迎对内外?唉,往年负气闭门不出,却不想累你错过许多良缘。”
韦陟听到这话后便长叹一声:“今日张宗之登门,本以为是他祖父重新得势而网罗人事,或可借此给你邀一绯袍,再访婚姻能更从容。却没想到此子名大而才虚,所作弄只是一些无聊闲事,倒浪费了我特意抽出半天时间来招待他!”
第379章 抱骨而食,妄谈道德
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哪怕是韦氏兄弟这种出身顶级士族的优秀族人也不例外,只是他们面对的烦恼与普通人或许会有一些差异。
韦斌虽已年过三十,但却仍然没有成婚,长兄为父的韦陟对此也是忧心不已。这么说或许有些可笑,顶级士族子弟居然娶不到老婆?
但这就是事实,因为能够进入他们家门、成为正妻的女子,必然也是与他们门当户对的家族。而类似的家族家中若有适龄女子的话,又会愁嫁?
韦斌少年丧父,人生黄金期的青年时代又一直闭门不出、离群索居,这就使得他在相同阶层内的年轻才俊中竞争力有所削减,不是类似家世女子的婚配首选。
而且他们兄弟又是韦安石晚年得子,即便是有出嫁的姑母、长姊等等亲属,如今这些人也都已垂垂老矣,又或早已经与世长辞,在这些中表亲戚当中也很难再找到年龄相近的同辈人结婚。
“如今吏部人事混乱,广平公虽然名重一时,但官吏、选人各执一端,凭广平公一人也难平息众怨。张燕公淡出时局数载,今又骤加考课之任。其应变有力、刚柔兼济,有故事为证,当此时取代广平公而出掌吏部也是大有可能。”
韦陟对时局也有几分自己的心得体悟,他能清楚感知到宋璟对于当下选司诸事的无力掌控,之前贡士、选人们哗闹南省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在当下的时局中,能够代替宋璟来收拾这一棘手局面的,除了张说之外更无第二人选。
“当此时节,正是重整旗鼓、恢复旧势的好机会。这张宗之身为张燕公的长孙,且已盛名入事,正应趁此交游结好时流中坚,以壮声势。结果其人却罔顾良机,竟然直欲作弄商贾末事,也着实可笑!”
韦陟讲到这里便长叹一声道:“关中水土,我祖宗作业如许年代,若真地有余力,岂容此徒掘得?往年觉得他清声时誉不俗,想必有出众之处,而今观之,庸才也!不审大体、不识轻重,自以为是、舍本逐末。”
“但就算他不是为的相谋时势而来,塔陂那坡岭既荒且废,他既有意访买,卖给他又何妨?今阿兄以欲造浮图而拒之,来日不造,不遗之话柄?”
韦斌自知家里从来也没有要在塔陂那闲地造佛寺的打算,那地方也已经荒废多年,如果不是张岱今天登门来问起,他都已经忘了家里还有这样一片闲地。
“即便荒废,也未必要卖他。我家自有维持家计之道,不需售卖祖业以谋生。祖宗既然将此传下,未来自有得用之时。何必为了本身并不急需的些许钱帛,去削薄祖荫遗泽?若此地来年能有大作业,却于我兄弟之手舍出,后代子孙也要笑我兄弟愚蠢!”
韦陟思想很传统,先人传承下来的宅地产业,他哪怕烂在手里也不愿售卖出去,这就是真实老钱的底气。
“我倒是对张宗之那一番构计颇感兴趣,反正那坡岭只是荒废着,要不要试上一试?”
韦斌闻言后便又饶有兴致的说道,他对一些新事物也有一定的好奇心。
韦陟却摇头道:“一耕一织,乃是先人延传至今的生计本业,唯专心于此才能长保家势荣盛不衰。其他诸类杂业皆是贪心作祟,纵然一时能有所得,也绝非长久之计,使人穷其奸谋、极尽牟利,久则恶欲满怀、道德沦丧。”
他家良田无数、桑林成荫,只凭耕织所得便足以满足家用所需、并且还能积累下丰厚的储蓄,自然不需要仰求别业牟利,内心里对于那些钻营别计、不将心思用在正事上的人也是颇有鄙夷的。
韦斌闻听此言,便也不敢再继续这一话题。而韦陟在顿了一顿之后,才又说道:“况且此处荒岭,还是要留待张宗之来问。”
“阿兄都已经那么拒绝他了,他怎还回来?”
韦斌闻言自是一愣,一脸好奇的问道。
韦陟却笑了起来:“凡有所谋,又怎么会事事顺遂呢?若张宗之因此而却步,那此事于其而言也不过寻常一事而已,即便将此荒岭舍之,不谓大恩。唯其费尽心机、苦苦求索,再笑予之,才能使其长存感恩。他想求我园业,就要看他有多大的诚意、使多大的心力!”
“这些人事智慧,阿兄比我钻研得透彻深刻得多啊!”
韦斌在听完韦陟的解释后,又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对于兄长的人事智慧越发钦佩。
“再如何智慧,终究难免受制庸人啊!薛王家女子虽然不是良配,但若无更优之选,也只能退求其次了,总不能让你继续正室无人、家事荒废。”
自己掌握主动的时候,韦陟自能轻松拿捏人事,可在面对有求于人的情况时,他的人事智慧也不能提供太多实际的帮助,仍然面临一个高攀不得、低就不愿的窘迫境地。
尤其薛王家女子的舅舅韦坚乃是仇人姜皎的女婿,尽管姜皎已经死去数年,但他们兄弟想起此节来仍然不能释怀。甚至早年闭门不出八年之久,就是不愿与姜皎这个陷害他们父亲至死的仇敌同殿为臣!
且不说韦氏兄弟在家中的盘算,张岱本来颇有期待,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中的时候心情仍然有些失落。
而此时家门前已经是宾客云集,他也懒得出面去应付这些意义不大的人事来往,由得叔叔张埱和弟弟张岯忙碌的迎来送往,他则回到自己的起居院落中去,更作其他的盘算。
他也是之前有点飘了,因为裴稹、李峡等人的顺利加入,就觉得所有人都这么好说话,被韦陟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才又醒悟过来,这其实才是与老钱们交流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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