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55节
所以李元纮与杜暹也不再只是在中书门下瞪眼对抗,还是要抽出一定精力来稳定自己的基本盘,对本省之内的人事加强控制。
杜暹今日便在门下省当直处置事务,将诸方奏表审阅一番,很快一份奏章的内容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将这一份奏章审阅一番之后,他当即便召来属员吩咐道:“去兴庆宫将左拾遗张岱召还省中。”
小半个时辰后,张岱气喘吁吁的来到门下省直堂外,立在阶下让气息稍作匀定之后,他才迈步走入堂中,向着坐在正堂的杜暹见礼道:“下官左拾遗张岱,拜见杜相公。”
“张岱免礼吧,今日召你入省,是有一事相询。你今早进奏言公廨本钱事,凡所引证,确有其实?”
杜暹见到张岱后,对其态度也比较和蔼,先是微笑示意张岱免礼入座,旋即便又直接询问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连忙又欠身说道:“下官凡所进奏,句句属实,岂敢以不实之资讯进扰相公视听!日前下官因闻尚书都省追讨旧年积债以纾解财计之困,行事颇有成效。
下官因此而受启发,便对诸司公廨本钱更作一番追查,才发现其中大有隐情可追。今都省官员明察秋毫,将别司挪用之本钱回利七千余贯陆续追回,但其实另有别处隐没回利更多!
诸如下官奏章所引之东市贾人邹某,旧以水部令史而掌所司本钱七万钱,前后三年许,因其回利颇丰而得获出身。邹某所奏本钱七万余,然则察其前后所出则逾百万,水部见利仍以七万为本……”
杜暹一边倾听着张岱的讲述,一边与奏章中的数据内容向对照,在听完张岱的进奏后便皱眉道:“这邹某典钱,三年余便隐没回利六百余贯,却仍因管钱得宜而得获出身?”
“不错,这还只是邹某一人而已。下官计尚书省诸司旧年凡所治本钱十三万贯而已,然诸市所行回利之钱可计者已逾六十万贯,食利之钱逾于诸司本钱四倍有余,这还只是下官粗略草计之数……”
公廨本钱作为官方经营的高利贷,本钱越多那么可收得的利息自然也就越多,所以公廨本钱存在时期的规模也是逐年递增的。
在贞观年间,在京七十余司所置本钱尚且不足五万贯,而到了开元初年,京司公廨本钱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二十几万贯,尚书省诸司便有十三万贯之多。
之后公廨本钱复行于世,并在中晚唐时期直接突破了百万贯的规模,单单通过公廨本钱获得的利息收入便多达几十万贯之巨。
张岱翻讲这些故事,核心目的只有一个:“日前尚书都省追缴充当诸长征健儿行赐之旧债,所得七千余贯而已。此旧债犹可追讨,那旧诸令史治钱之弊缘何不追?若能将旧日凡所出贷违法之钱、以私充公、冒食回利之钱尽皆审定追究,所得赃息将愈亿万之计!”
“若可见利如此丰厚,那都省又缘何不追?”
杜暹听到这个庞大的数据,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虽然不是主管财司的官员,但是身为宰相,对于当下所存在的各种问题当然也有所了解,当听到能凭此事追赃数以亿计,而且还有先例可循,自然也是心动不已。
“都省何虑,下官亦不确知,凡所引用皆凭访于坊间列簿核计。虽然不是财司计簿,但也绝非道听途说,凡所录述,皆有人事可追。若可广阅财司计簿,想能更有所得!”
如果只是单纯的攻讦尚书都省追讨边人行赐的行为并不合规合法,不只会承受极大的阻力,还会得罪一众尚书省郎官。
所以张岱干脆反其道而行,再找出一个更值得追查、能够收缴更多的群体出来,那就是以私钱充官本而放贷食利的那些捉钱令史们。
这些目标只要能查实一个,就能追回来数百上千贯的违规食利,可比搞边士们有效率得多。
张岱也不知道在宇文融的创收计划当中有没有这一步骤,但这种事谁先说算谁的。而且借此还可以拿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权力,那就是查尚书省、尤其是户部的旧账!
既然你们小嘴一吧嗒,原本就应该发给长征健儿的行赐成了违规所得,那你们户部这些年所搞的所有度支财计,又会不会在当下大局为重的情况下也成为违规的操作?
杜暹在听完张岱的讲述后,又拿着这奏章翻阅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眼来望着张岱沉声问道:“有没有信心追查清楚?”
“即便最终查无所得,不过是劳费眼力、审阅旧簿而已。下官既食此禄,又何惧艰辛!”
张岱听到这话后,连忙挺胸表态道。
杜暹听到这一回答,望向张岱的眼神也越发欣赏起来,当即便微微颔首道:“既如此,那便由你选诸文吏,向尚书都省、户部、刑部诸司查阅旧籍,追究不法!”
如果能够凭此开拓财源、获得一笔计划外收入固然更好,就算不能,对门下省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而且宇文融其人行事张扬跋扈,为人又自负得很,自其重新归朝掌管户部之后,气焰要比之前更加的嚣张,甚至就连中书门下都难能插手户部相关的事务。
杜暹身为宰相,对于这一情况当然不爽得很,但宇文融的确是在财计方面垄断太深,他也没有什么机会插手进去。
张岱此番奏章无疑给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若能抓住这一契机对于户部旧账大查一番,那宇文融还敢如此趾高气昂吗?
更何况这也不是给户部添乱,而是沿袭户部的做事方法,并且进行更加宏大的发挥,如果能够有所收获的话,要比尚书省当下取得的那点成绩获得更大收益!
当然,杜暹也清楚这件事存在一定的风险。任何翻查旧账的举动,都会引起一部分既得利益者们侧目警惕与反扑报复。如果顶不住的话,那就会很难收场。
杜暹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担当此事,而作此奏议的张岱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首先问题就是由他挖掘出来,其次张岱祖父张说乃是当直今年的考课使、罩得住,再者张说跟裴光庭之间的呼应,杜暹也有所耳闻,杜暹也希望他们这些虎视眈眈盯着宰相之位的家伙们自己斗起来。
张岱得此授命,心中自是大喜过望,当即便连忙挺胸表示一定不会丢了咱们门下省的脸。不查则矣,一查就必须得查点东西出来!
杜暹瞧着张岱意气风发、积极踊跃的模样,一时间心情也不免有些复杂,他忽然又开口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何类刻骨铭心的故事或人,能让宗之如此感悟至深?”
张岱闻言后自是一愣,咱这正说着给宇文融穿小鞋的事呢,你问我这些事干啥?
心中虽然有些诧异,但老大都开口了,他总也不能不回答,于是当即便连忙说道:“让相公见笑了,下官年少无知、阅历浅薄,日前受太子殿下召见于芙蓉园问以才艺,为赋新词强说愁,遂成此联句。”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宗之青春少年,难道没有让你迷恋的人或事?”
杜暹闻言后脸上笑容变得更加和煦,旋即便又望着张岱笑语道:“你正当知慕少艾的年龄,更有《金缕衣》的旧作,风流少年,自当做得!”
“下官年未弱冠,便蒙圣恩垂青、长官错爱,食禄厚矣,正当勤恳于事、克己效劳,岂暇别顾!”
张岱担心杜暹是怀疑自己年少轻浮、为人不够缜密慎重,担心被夺了这一事务,当即便又连忙表态说道:老子只求进步,别的啥事也不管!
“不错不错,少年郎应当有此志气!”
杜暹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又笑眯眯的捻须说道:“燕公近日当直岁考,想必事务繁忙劳碌。我亦与久未谈心,待其事毕之后,自当登门访之,届时宗之也要于席斟酒啊!”
“一定一定,下官不胜荣幸,归后便扫榻以待相公大驾光临!”
张岱闻言后又连忙垂首说道,对于杜暹这意外和气的表态,只当这位上司应该也是感受到了政局中越来越紧迫的压力,所以想要继续加深一下和他爷爷之间的互动,寄望于日后能有一个更长久的呼应吧。
这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信号,杜暹乃是边士出身,同样也是一位出将入相的人物,即便日后被罢相了,仍可镇守边疆重镇,成为手握边防大权的封疆大吏,对于同样有志边功的张岱来说,彼此间也会有着极大的合作空间。
第406章 入驻都省
尚书都省中,当韦虚心等人见到张岱带领的门下省工作小组入驻都省的时候,一个个都倍感诧异。
“宗之,你等为何来此?”
那日张岱从都省离开后,韦虚心便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他显然是还不了解张岱的做事风格,当见到张岱去而复返,自是大惑不解:之前咱不都说好了吗?
张岱倒是没有硬邦邦的喊出一句“工作的时候称职务”,只是将老大杜暹所签署的手令递给韦虚心,旋即便又开口说道:“日前在都省与韦左丞交谈一番、受益良多,深感都省一丝不苟追查旧事的态度甚是妥当。
归后将此情上奏,杜相公对此也深表赞赏,故着下官带领事员进驻都省,协助都省继续细致深入的革除旧弊,为国广用益事!”
他的态度和语气也都很客气,并没有扯着虎皮做大旗、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总之,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不是来帮助你们的。之前的工作只是让郎官们喝上一口稀粥,可这次咱要能做好的话,大家都能啃上一条肘子!
“可、可是,中书门下已有五房督导尚书省事,这、这,此前未有先例吧?”
韦虚心常年任职于地方,明显还没有适应如今朝中人事节奏:咱尚书省再落魄,总不至于宰相一纸书令就派一个从八品小拾遗过来指导工作吧!
这显然就是有点跟不上时代了,开元宰相们固然好斗,彼此之间争权夺势,但他们的这种斗争其实是将越来越多的权力收入到宰相手中来。
宰相们彼此之间可能会两败俱伤,但宰相这个职位权柄却是越来越重。到了天宝末期,杨国忠个活宝能直接把局势玩崩,除了因为他既蠢且坏,同时也是因为宰相的权柄太重。
如果他只是蠢和坏,却没有相应的职权配合,老实说也不至于直接引发那种弥天大祸。哪怕这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会炸,你手里得有一个小火苗去点引线,干搓是很难搓得着的。
“事总有先行,都省日前追债事宜,此前应也没有旧例可援。勇于创新,才是今人气象。下官入省并非干涉诸公案事,只是翻检旧籍,盼能由中找到广用之道。”
张岱闻言后便又笑语说道,同时视线毫不掩饰的望向站在都省群属当中的韦恒,你们翻边士旧账,老子就来翻你们旧账!大家都是为国效忠,就算有什么矛盾龃龉,那也相忍为国、求同存异吧!
韦恒脸色自是颇为难看,日前窦锷登门主动暴露出是张岱想要图谋他家园业,已经让他心生警惕了。如今见到张岱拿着鸡毛当令箭,来到尚书都省耍威风,心里自然把前后事情串联起来。
这小子哪里是来相助共事的,分明是要借此来威逼他,从而强买他家园业!
张岱一行的到来,也引起了张说的注意。他特意从厅堂中走了出来,接过韦虚心手里那份杜暹的手令,看了一看之后便开口说道:“既是杜相公有令,都省便且行给方便,收拾一处厅堂供其坐监。”
众都省官员们尽管脸色很难看,但听到张说的吩咐后,便也只能垂首应是。毕竟张说才是如今尚书省名义上的长官,而且还担任今年的考课使,他的话在省中还是好使的。
“你等虽然奉命而来,但终究不是都省官员。诸司司职有别,不得擅自干涉省司案事。凡所需要检阅的籍簿,需先进告于都省,都省准允后,自会派人取来,你等切记不可交接六部诸司!”
在代表尚书省接纳了张岱一行后,张说又板起脸来对张岱等人说道。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公事上还是要公办,作为尚书省的长官,张说也不能容忍门下省低级官吏到这里来耀武扬威。
而且正如韦虚心所言,中书门下自有五房对接尚书省六部事务。
杜暹如今又派遣门下省属官过来直接干涉其实是不妥的,虽然是特事特办,但如果其他宰相认为这是在瓜分中书门下的权柄从而提出质疑,张岱等人照样得赶紧灰溜溜离开。
破坏原本的职事流程、革新人事固然可以做,但前提得是没有人来反对你。你自己顶不住,那又能怨谁?张说当年改组政事堂,那也是凭其绝对威严一锤定音,没有人敢据此反对。
如今中书门下三足鼎立,并不是杜暹的一言堂。如果张岱行事太无分寸,引起其他宰相的反感,那就有点不妙了。
听到他爷爷的交代,张岱连忙点头应是。他本来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只是要给相关人员一个教训,如果能够借此追讨回来一些违规非法的收入,对尚书省同样也是有好处的。
聚集在此的都省官员散去之后,趁着吏员收拾厅堂之际,张说又将张岱召入自己直堂中来,向他询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岱便将都省之前追讨边士行赐的事情交代一番,口中忿忿道:“这些边士大多家境贫寒,为国戍边已经劳苦有加,本应给予他们的行赐却还遭此克扣追讨,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事涉诸司郎官俸料,我不便公然驳斥,只能借此惩戒真正违法之人,并抨击财司处事之疏漏不足!”
“话虽如此,一些陈旧故事本就模糊不清,很难绳之规之,牵引过多难免驳杂不清,若为有心人由中造势,恐怕会埋没本意。你思计敏捷、也识轻重尺度,处事仍要不失谨慎。”
张说在听完这话后先是稍作沉吟,旋即又对张岱说道。
张岱对此自有了然,当即便点头说道:“大父放心罢,我所追究只是开元十年前公廨本钱相关事宜,并不会肆意牵扯其余。”
听到张岱明白自己的意思,张说才又满意的点点头,摆手示意他自去做事。
接下来张岱便正式开始在尚书都省坐堂办公,开口便让都省官员去取来开元十年以前有关公廨本钱的相关资料,从这些故纸堆中翻找人事线索。
他固然是要凭此给韦恒之流施压,同时也是真的想纠察不法。迟来的正义是不是真正的正义且先不说,但如果恶人行了恶事却没有遭到惩罚,只会让恶人更胆大更猖獗!
且不说埋首故纸堆中的张岱一行,都省官员们因为一行人的到来也是议论纷纷。
有的人觉得门下省如此肆意干涉他们尚书都省事务,无疑是对都省人事的轻视羞辱。但有的人却感觉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如果张岱一行能够通过这一行动加以追赃,尚书省一众官员们也将因此得益。
众人这里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韦恒心内却是乱糟糟的很是忐忑,有心告诉众人不要将张岱其人设想的多么公正无私,这小子一番举动就是在针对自己!
不过对方选择的理由太充分,他也不便直接加以抨击,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内情告知表兄宇文融。
尚书户部衙堂中,宇文融仍是忙碌有加,一直到了上午时分,才将堂外求见的韦恒招入进来,见到韦恒忧心忡忡的模样后便开口问道:“何事萦怀,如此忧怅?”
“侍郎仍还未知张宗之入驻都省、翻检旧籍?”
韦恒见宇文融还有些茫然,当即便将张岱带领门下省工作小组入驻都省的情况讲述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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