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56节
“财司做事,自有规划,何须闲人来置喙?此好事之徒,不审事之轻重便横加干涉,让他滚!”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皱眉怒声喝道。
他久掌财计,将此诸事视作禁脔,哪怕宰相过问都不想分权,又怎么受得了张岱的插手挑衅!
而且公廨本钱这件事他也构思良久,有着一个相对完整的行事计划,对边人行赐的追讨是针对官本利钱挪用现象进行追究的一个环节,而打击私钱充官本则是下一步计划需要推动的事情。
宇文融真正的意图,是要通过一系列的动作,将公廨本钱这一制度再给恢复起来,并且建立一套相较之前更加缜密周全的管理体系,从而削减户税的征发总额,进一步的降低各地百姓的整体负担。
尤其是他之前负责括户所检括出来的那几十万户民众,他们至今仍有相当一部分没有恢复正常的均田生产,而五年的课税减免在今年便会陆续到期。
一旦摊派过于繁重的课税,这些人无力承担,自然又会大量逃亡,从而让过往括户的成绩大打折扣。
所以尽管知道追讨边人行赐是有些不合理,但为了能够推动整个计划的进行,通过降低户税来确保籍户不再进行二次逃亡,宇文融也任由下属如此行事。
张岱这么做,一是在挑衅宇文融的权威领域,二是在打乱他的行事节奏,这自然让他很是不满。
“张岱此番行事,是受杜相公直遣,且都省之内还有张燕公为其后盾。若是强行逐之,恐怕树敌过甚啊!”
韦恒当然也想直接将张岱赶走,但却也知道真要这么做的话,那就太得罪人了,尤其当下正值宇文融谋求进步的关键时刻,一旦陷入众矢之的,必然更加艰难。
“岂可由此竖子对我指手画脚、扰乱行事!宰相识事不清、用人不明,难道还要我屈于其下、仰其鼻息?”
宇文融仍是一脸不忿,甚至当即便要起身去门下省当面向杜暹控诉。
韦恒见状,当即便忙不迭将之阻拦下来,连连说道:“表兄请息怒、息怒啊,容某细禀!我怀疑这张岱入此,是别有所图……”
第407章 贫只一身,富则千钟
“你觉得他是要凭此行径,强要索买城南逍遥园?”
宇文融在听完韦恒的讲述之后,当即便又皱眉沉吟道。
韦恒点了点头,旋即便又说道:“日前毕公之子已经就此一事数来访扰,我一直懒于应付。直至前次,他以张岱并张燕公名前来吓我,结果被我逐出,不久之后便有此事。
燕公、毕公俱贪鄙之人,其各家子孙各恃家势,贪欲更甚,遂有此谋,这再正常不过了。事前张岱已经特意入省访问追讨边人行赐事,此事细究确有不同,或许便想以此胁迫……”
宇文融听到这里后又思索片刻,接着才微微摇头道:“张岱不是寻常纨绔,他聪慧机敏,于事也有见地。观其入省所究乃是我后路规划,可知并非寻常发难。以此窥之,略失大体。”
他虽然不满于张岱插手财司事务,嘴上也诸多贬低,但真正评价其人其事时,还是难掩对张岱的欣赏,认为其人费尽心机搞这些事情出来,恐怕不是为了简单的强买园墅。
“无论是或不是,其人如此行事,毕竟有碍大事。不如由我再与磋商,试探其意?若能循此妥善解决,好过直接冲突争执。”
韦恒想了想之后便又说道,他一方面自然是担心张岱或会干扰影响宇文融的拜相大计,另一方面则就是怕对方或会借题发挥,把边人行赐一事深加问责。
“人事纠缠,甚是可恼!但使人人皆能竭诚尽忠、共谋大计,何事不能谋成!”
宇文融听到这话后,便又忿忿的叹息一声,旋即便又对韦恒说道:“可以去谈,其意若真在此,不妨暂且许之。待此间诸事有定,我自还你一个公道!”
韦恒闻言后便点头应是,旋即便离开户部的衙署,返回尚书都省后直往张岱所待的厅堂而去。
听到韦恒在外求见,张岱便暂且放下手中的卷宗,让人将之引入后便起身笑语问道:“韦员外来见,未知有何见教?员外即便不来,稍后我也想直堂请教,韦员外何以别出心裁,追讨边人行赐?今我所见,诸司本钱回利挪用,可不只边人行赐一桩啊!”
韦恒听到这话后,眉头顿时微微一皱,心内越发笃定张岱此举就是在针对自己,于是他便沉声说道:“事如张协律所见,边人行赐确是挪用本钱回利给之,为何不能追讨?”
张岱见韦恒这里拿话术耍无赖,便也不再继续纠缠追问。对方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在满足其他目的的同时,顺便给裴光庭这个竞争对手添添堵罢了。
毕竟兵部对于这些边士的待遇问题也是有督管职责,维护不了征人的权益,裴光庭也难免要受到指责,可若是包庇征人权益而叫停此事,又会让尚书省郎官们心生不满。
虽然宰相萧嵩还担任兵部尚书,但显然是身为宰相的职事更重要。而且随着裴光庭流露出要谋求拜相的意图,其与萧嵩也不再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而是竞争者。如果兵部事务出现什么纰漏,萧嵩必然也会严厉责问裴光庭。
在这样一个期待下,区区千余名长征健儿的些许行赐福祉重要吗?
韦恒见张岱沉默不语、气势似乎为自己所夺,一时间自然有些得意,但很快便也意识到自己这咄咄逼人的态度并不适合进行接下来的交流。
于是他在稍作检讨后便也将态度放软,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向张岱说道:“日前窦毕公家中窦郎登门来访,与我言事之际也曾提及张郎之名,张郎若稍后得暇,能否共我一同返家、再邀窦郎一起宴饮一番?”
砰!
张岱抬起手来重重拍在桌子上,一脸羞恼的望着韦恒怒声道:“韦员外此言何意?莫非讽我私计满满、无心公事!今我奉杜相公之命,身入都省翻查故事,若无所得,岂暇别顾!韦员外且去,勿再将此私情来扰!”
韦恒少跟张岱打交道,听到他这呵斥声后顿时愣在当场,旋即便有一股浓烈的羞恼之意直冲脑门,当即便冷哼一声然后拂袖而出。
张岱自然不怕如此便得罪了韦恒,这家伙主动过来说上几句软话,就说明其人是已经明确接受到了自己所释放的信号,并且也在心内做出了决定。既然鱼儿已经咬钩,接下来就慢慢溜呗,他越挣扎就越有手感。
且不说负气而出的韦恒,张岱在翻阅一通旧年公廨本钱的管理记录后,对于大唐时局的演变也增加了一个新的认识角度。
公廨本钱虽然只是财政事务当中的一项内容,而且还不属于财政度支的主体内容,但是由于其专款专用的这一特性,公廨本钱的变迁直接反映出了大唐人事方面的变革。
开元年间在京诸司人员变化是先多后少、然后又持续增多。
开始的多是中宗、睿宗时期所谓后武周时代吏治败坏、各种斜封官激增,开元初年食俸者锐减,公廨本钱规模也在相应减少,这是在姚崇担任宰相期间吏治逐步恢复正轨。
但是这种政清人和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开元四年往后京司官吏编制又在持续扩增,公廨本钱的规模也在随之提升,这意味着朝廷行政成本越来越高。
废公廨本钱而以户税充之,这一点早在开元六年,便有时任秘书少监的崔沔提出来。这是为了避免在公廨本钱经营过程中,富户既免其徭、贫户则受其弊的弊端。尤其是在地方上,类似的情况要更加严重。
公廨本钱在执行过程当中,由于富户的各种操作,使得负担转嫁给了平民小户,失去了原本收割富人充当行政成本的制度初心,所以干脆将这一部分开支并入户税当中。
但这同样不是什么巧妙的计策,因为户税本身就是在租庸调正课之外的加税,而且近年来随着各种用度的增加,户税在整个课税体系当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高,这也使得百姓负担越来越重。
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百姓们真的因为开元盛世的到来而安居乐业、负担减轻,那么又何必浮逃于外、搞得朝廷需要括户追究?造成逃户的原因有很多,课税负担过重绝对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基础原因。
随着大唐社会的发展,区域之间的发展有所差异,不同行业的回报也会有显著的差距。
说则士农工商,但在现实场景当中,商业税的发展是要远远滞后于农业税的,所以在财政相关政策的制定过程中,就必须要注意进行更加精准或者更加广泛的收割,而不是一味的将所有新增开支平均分散到那些负担已经很重的籍户头上。中唐之后,盐、茶等税种的增加也反映出了这一趋势。
张岱本身并不反感公廨本钱这种制度,但是公廨本钱在执行和监督方面却存在着很大的漏洞。
虽然朝廷中有刑部下属的比部负责监管公廨本钱的经营,但能够见簿的只是本钱的放出和回利的收缴,以及利钱的使用记录。
至于本钱的发放流转过程、利息的汇总收集等中间过程全都不见于簿,从朝廷百司到捉钱令史,只有这两个环节可以追查。但是本钱发放到市场流通中去,对市场贸易、手工生产所产生的影响则完全没有体现。
你借了这些钱去做了什么、获取利润的方式是什么、最终的回报率多少,统统无所体现。
换言之就算是你借了诸司本钱去招兵买马,攻打州县,拿州县府库缴获来上交利息,在公廨本钱的运作体系当中也是被允许的。
张岱在查账的过程中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从王元宝等商贾们那里得来的一些公廨本钱违规放贷的现象在相关籍簿当中完全找不到痕迹,想要通过检索旧籍来翻查旧案并不现实。
但是由于边人行赐是从见簿的利钱当中支出的,所以很清晰明了。
那么这些旧账就无从追查了吗?显然不是。一个行业都烂到底了,从业者全都无辜?既然不能确定你有罪没罪,那就先假定有罪,先抓再审,你自己来证明你是无罪的。
诸司令史,了不起一千多个。千余名戍边多年的长征健儿说抓就抓了,千余个捉钱令史自然也不在话下。
你说这么做太残暴了,可封建社会不玩剥削又玩啥?现在只是换一个剥削对象罢了,穷人骨头榨碎又能出几两油?
富人或许也没罪,可朝廷保护穷人不过赤贫一身而已,保护你就要保护你的良田大宅、儿孙美眷、金银财宝满坑满垛,你不多出点说得过去?
当然真要这么做了,公廨本钱这个做法基本上也就快玩崩了。但就算是再恢复公廨本钱的运作,如果仍然按照老一套的玩法无作更改的话,崩不崩也无所谓。
至于说这么做会让朝廷信用崩盘,那就纯属想多了,收拾千八百个胥吏算得什么!能比几十年前牝鸡司晨更轰动?
武周时期照样众正盈朝,狄阁老等稳重老臣忧国忧民,除了那些被扫地出门的,没见到朝堂上为之一空。
第408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
尽管在张岱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但韦恒已经在表兄宇文融面前应下此事,所以只能在心中按捺下火气,回家后吩咐家奴持自己名帖前往毕国公窦希瓘府上邀请窦锷来聚。
很快家人便匆匆返回,并且带回窦锷的回话,言其有事正忙,若要相见需明日在家等待,其人得暇自会来访。
韦恒心里很清楚,窦锷如此故作姿态就是为的报复他日前将之扫地出门之怨,心中自是愤懑不已。但如今形势发生转变,张岱在尚书都省中作威作福,隐患实在太大,为了解决这个麻烦,他也只能稍作退让。
于是第二天韦恒便又向都省告假一天,专在家中等待窦锷的来访。
好在窦锷总算没有继续摆谱,上午时分便带领一干家奴们来到韦家。
“韦员外胆气之壮,日前我已经有所领教。今日再邀我登门,是想继续炫耀吗?”
窦锷虽然来到了韦恒家中,但语气仍是生硬得很,对之前韦恒那恶劣的态度仍是耿耿于怀。
“今日邀请窦郎来家,正是要为日前之事道歉。之前我虑事不周、心计有偏,误会了窦郎,以致失礼。事后反思,心中也懊悔不已,急欲向窦郎当面致歉,还请窦郎笑释前怨!”
韦恒见窦锷如此,便又向其深揖笑道。
窦锷见韦恒这一次态度变得如此谦卑,心情自是畅快至极,同时对于张岱也是大为佩服,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张岱就完全拿捏住了韦恒,使其摆出这样一副予求予取的态度。
“我与韦员外并无深厚情谊,又凭什么笑释你日前恶语逐我的前怨!”
他又冷着脸冷哼一声,想试一试韦恒的忍耐力和底线在哪里。
韦恒心内自是将这几个仗势欺人的纨绔痛骂了无数遍,但还是沉声说道:“日前所以有怨,无非买卖未成。既然窦郎有意购买我家城南园墅,若眼下心意仍然未改,当下便可入座客气磋商。但若窦郎已经转换心意,于此无求,也请暂且入席,容某酒食款待一番。”
窦锷见韦恒忍耐力这么强,心里才略感满意,当即便大喇喇坐下来,口中则笑语道:“酒食款待倒也不必,昨夜宿于平康北里、酒食俱足,还是只谈正事吧。韦员外既然愿意发卖你那园墅产业,那作价多少才愿意卖出?日前那些戏言就不要再说了。”
“商讨买卖之前,我想请问窦郎,你日前说与张岱共事,今又孤身来此,你是能全权代表其人,彼此商定之后不会再有反复?”
韦恒在报价之前,又先向窦锷确认一番。
窦锷闻言后当即便点头笑道:“这是当然!我与张六情同手足,通财共事、亲密无间。无论韦员外你所困者何,只要能够成全我两愿望,韦员外你也必能如愿!”
“那园墅本先人所传,后人发卖实乃不孝。然则某今职事繁忙、勤于王事,也实在无暇专心私事。公私不能兼顾,又正逢窦郎爱此园业,几作问询,若一味拒绝,恐为人笑不近人情。”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出卖所继承的产业,多多少少是有点丢脸,韦恒先是给自己稍微找补一下,旋即便又对窦锷说道:“城南那园墅有屋百余间,占地两顷余,庄外闲地又有十数顷数,于城南诸家园业当中都可称大。窦郎若真有诚意,今便作价一万六千贯,窦郎意下如何?”
窦锷听到这个数字,眉毛不由得一扬。之前他几番缠磨,才将价格从三万贯讲到两万几千贯,而今张岱不知道对韦恒做了什么事情,竟逼得其主动降价到一万六千贯。
老实说这个数字已经逼近窦锷原本心中的底线了,他近来对于城南各处产业价格也都有打听了解,韦氏逍遥园一万六千贯的价格的确不算太贵,他原本想讲到一万五千贯便入手的。
可是这会儿韦恒主动降价这么多,窦锷的心思顿时也发生了变化,想到张岱尽量压价的叮嘱,心中底气更足。
“那园业虽然规模不小,但大多都是不能耕垦植作的荒岭。岭上杂荆密布,除此全无所出。我想请问韦员外,应当作何营生,才能不亏这一万六千贯的价格?韦员外又是持何心计,才有底气作此高价?”
稍作思忖后,窦锷便不客气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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