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682节

盖茨衔住皮管喝了水，接着又冲头冲脸，他旋开卡车的水箱盖，一股蒸汽直住上冲，胖子站在一边问道：“你们是要去落基山的另一头吗？”

“是的，大家都说加州很快也要打仗了，谁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盖茨说。

胖子露出有些复杂、微妙的神情，说道：“落基山另一头的情况可能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好，我听说很多强盗骑着摩托车在中部飕飕地飞驰来飞驰去。那里也没有政府保护你们，万一撞上劫道的强盗，可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胖店主对中部地区情况了解远比盖茨更多，他接着说道：“中部的好几个州现在都是无政府状态，什么事情都没人管，听说还有大型的强盗集团到处袭击州道，就像中世纪的蒙古人一样……开着皮卡和摩托车的游牧强盗。”

第五章 北境

盖茨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心里其实多多少少是知道的，中部世界恐怕不会像加州人口耳相传的那么美好。只是留在加利福尼亚又如何？战火很快就要烧到那里了，就算中部地区犹如拓荒时代盗匪横行的西部一样，肯定也比战争中的加州更安全。

盖茨的妻子在加油站处顺便煮好了猪肉，汽车准备重新上路。胖店主和他的手下们面相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为人还和善的，胖店主朝盖茨一家人挥了挥手说：“越过州界以后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在那里可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轻易到某个加油站或汽车旅游吃饭睡觉，不然我怕你们很快死在那里。”

盖茨发动汽车，一缕青烟从旧旅行车的车盖上升了起来，他说：“那总比留下加州饿死，或者被革命军打死要好。”

胖店主最后说道：“我听说革命军的军纪还不错，你们在担心什么？他们可能会没收许多人的财产，但并不会胡乱杀人。”

盖茨准备把汽车开过去了，他从车窗里探身出去和店主说话：“我在战前是前西雅图的律师，您认为呢？革命军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在芝加哥、底特律和西雅图一样，专门逮捕企业家、律师、证券交易人和职业经理，我……我也没信心觉得自己是个多高尚的人。您知道的，干律师这一行，手上总是很容易沾染一些罪恶。”

胖店主不再劝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他在州界附近开着这家加油站，每天都能看到许多形形色色的逃难者。那些人就像盖茨说的一样，大部分人在战前都属于上流社会的一员，“金钱的世界就是罪恶的世界”，在全美国平民饱受灾难的时候，上流社会依然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恶行，上流社会的任何人身上都带有这种原罪，他们会害怕革命军到来后的报复也很正常。

内华达州的道路会更加难走，大约走过一半的州道以后，逃难者们就会慢慢脱离太平洋政府管辖的势力范围，警察、军队……都会逐渐消失，直到抵达犹他州的盐湖城为止，那一路上都将是整个美国中西部地区最危险的地带。

在内华达山脉的东麓，一切都显得异常荒凉，崇山峻岭、广袤沙漠，即便在夏季，草甸上除了耐旱的松林，也是一片枯黄，到处都是嶙峋的山石，给人颗粒无收的绝望感，只有极少数的山谷之间会有冰川消融后并拢合流形成的溪流，但数量也不多。

著名的猛犸峰山顶终年积雪，山下则是骄阳烈日，公路边都是一望无际的重重山岭，向西回望，峡谷尽头半山腰上的公路隐约可见，那里人口稀少，居民的数量可能还没有胖店主所说的“游牧民”数量多。

这些游牧民驾驶着西海岸难民留下的旧汽车和摩托车，驰骋纵横在内华达州东部的荒野上，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墨西哥裔，不过也有许多土生土长的内华达人，一般以几十人为一股强盗集团，持枪劫掠着过往的西部难民，手法异常血腥、残暴，盖茨听胖店主提到，在内华达州最东缘的地区，一些完全无人控制的公路两旁，经常能够看到废弃的路灯上悬挂着成排的赤裸尸首。

难民被抢劫一空以后，就连衣物都被剥光，只剩下赤裸裸的尸体，不分男女被强盗们高高吊起，犹如罗马人镇压斯巴达克斯起义以后树立起来的十字架之路。

另外还有一些势力更强的强盗集团，人数超过一两百人，其中最强大的几股盗匪集团，甚至能够拥有五六百人，他们的活动范围一直从拉斯维加斯的东面延伸到盐湖城和丹佛的南方，据说其中还有许多强盗是南方墨西哥政府内部斗争中失利逃到美国边境州的军人。

关于墨西哥革命的事情，又是另外一个故事，只是由于墨西哥新的左翼政府坚持不干预国外局势的政策，所以墨西哥的故事暂时与美国正在发生的内战无关。

内华达州西部和亚利桑那州西部都还在太平洋政府的控制之下，局势比较稳定，一切都比较安全，但走出内华达沙漠以后，从内华达州和亚利桑那州东部开始，直到犹他州、科罗拉多州和新墨西哥州这些地方，就是无政府地带最为严重、夸张的地方。

相对而言，犹他州的情况又最好一些，盖茨略微了解过犹他州当年建立之初的历史，是美国东部受镇压的摩门教教徒逃到了犹他州的旷野，然后在那里建起了包括盐湖城在内的一系列城市。

摩门教是一个基督新教的分支，大概在上世纪中叶由杨百翰建立，严格来说其实完全符合邪教的许多定义，只是那时候的美国政府统治能力薄弱，也就顾不上跑到中西部无政府地带发展的摩门教，等到后来联邦政府能够有力管辖中西部各州的时候，摩门教又已经发展为了一个教徒数量众多，且渗透入上流社会的大宗派，美国政府就更无力镇压了。

摩门教的总部和圣地都在盐湖城，所以内战爆发以后，摩门教就接管了盐湖城的行政事务，在犹他州的北部以宗教之名建立起了一个秩序还算稳定的自治地区，他们应该也组建了相当数量的民兵武装，可能是中部地带最强大的军阀势力之一了，最起码是要把内华达州和新墨西哥州等地的游牧强盗强大得多。

再往北方一些，局势就更安定不少。

盖茨听了胖店主的话以后，也很担心走南边的公路会撞上那些可怕的游牧民，所以他没有走靠近拉斯维加斯那一带更便捷的公路，而是绕道从内华达州最北面出发，准备尽快绕路去往盐湖城，或是从爱达荷州一带去往安全的地区。

北方的边境三州，爱达荷州、蒙大拿州、北达科他州，就处在西雅图革命政府和芝加哥革命政府之间，大陆红军应该很快控制这三个北方边境的中立州，打通西雅图和芝加哥之间的陆上联系。但现在大陆红军兵力有限，五大湖地区围绕底特律的惨烈鏖战已经又打了两个多月，甚至有一支大陆红军的部队从纽约州穿过了尼亚加拉瀑布袭击了哈密尔顿和多伦多，战况异常血腥，所以里德也就缺乏足够兵力去控制北方边境三州。

加拿大方面大体也是如此，联合工团在密歇根州的抵抗异常激烈，哪怕加拿大军队已经在新英格兰地区取得重大进展，也还是缺乏足够的机动兵力可以到西部开辟一条全新的战线。

所以北方边境三州的局势就变得非常稳定，当地的州政府都宣布了中立政策，在当地的很多城市，比如说俾斯麦，一切都和内战爆发前没有多大差别。北方边境三州人口稀少，也没有多少工业和军队，所以不像新英格兰地区那样欲中立而不得，他们宣布中立以后，外部的其他强大势力在暂时无暇顾及北境三州的时候，也就真的没有派出军队到这里来了。

所以盖茨考虑如果他没法通过堪萨斯前往南军的控制区，那就设法从爱达荷州逃到北方边境的中立区避难也不错。

只要是战火没有波及到的地方，哪里都要比加州好吧！

最好还是能去到堪萨斯州为好吧……那是真正的中部地区，也是加州人口口相传的“伊甸园”，据说当地已经完全实现了市镇级别的自治，情况甚至比战前还要好，人民安居乐业，不仅没有受到内战的影响，反而出现了战前萧条时代都很难见到的繁荣景象。

而且盖茨考虑堪萨斯州距离南方联盟国控制区很近，如果到那里以后发现形势不对，他就可以带着一家人直接去投奔南方。

第六章 强盗军团

休伊朗政权的实力比奥尔森强大得多，南方联盟国的控制区在美国内战的几大势力中也最为广袤，路易斯安那州、密西西比州等地都处在战线的大后方，非常安全。

而且近几个月来南军在各大战线上均有所斩获，联盟军在最南方完全控制住了幅员辽阔的得克萨斯州，在北方也趁着大陆红军在北境与加拿大军队、麦克阿瑟军队重兵鏖战的机会，一路北伐，势如破竹攻入了密苏里州和肯塔基州，兵锋已经直接威胁到了联合工团政府在五大湖工业区的核心地带。

盖茨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虽然是法学专业，可也对美国的地理形势有基本的认识，对政治也有相当的见解。他看得出来，休伊朗政权和麦克阿瑟政权早已实现了默契的停战，双方并没有在东海岸激烈争夺那几座人口稠密的城市，而是都把主力兵团投入到进攻五大湖的战场，合力围剿对美国传统价值观威胁最大的里德政府。

从地理形势上来看，南军与大陆红军的战线接触面更为宽阔，如果里德政府崩溃了，休伊朗政朗权一定就能从联合工团的尸体上咬下最大的一块战利品，这极有可能迅速确立南军的战略优势，形成滚雪球的状态，越滚越大，最后碾压内战的其他势力，重新统一美国。

盖茨作为一名专门为西雅图上流社会打官司的大律师，如今落魄成这副惨淡的模样，从他的阶级立场出发，盖茨肯定也更希望尊重美国传统价值观的休伊朗和麦克阿瑟取胜。

而在休伊朗和麦克阿瑟两人中间，麦克阿瑟有践踏民主、勾结外国人的恶名，又是现役军人，美国历史上可从来没有出过穿制服的总统，合理来说，还是休伊朗更适合做重新统一美国的那位伟大总统。

盖茨把一本圣经放在方向盘边上，汽车快速行驶在内华达州的荒凉道路上，两边的景色有时是嶙峋的山野，有时又变成长满仙人掌的沙漠，盗匪或许就隐匿其间，盖茨一家人根本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也不敢离开主要的交通干道，到那些一望无垠的荒野里去寻找居民的定居点，只能寄望于汽车可以快点开出这片罪恶地带，尽快抵达更安全的中部或北部边境州地区。

“阿门。”

盖茨的妻子双手紧捏着十字架，口中喃喃祈祷，他们的孩子小威廉则扒拉在卡车后车斗边缘，闪亮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车厢外的西部荒野世界。

一百年的拓荒运动彻底改变了西部的自然形态，铁路和公路从荒原间纵横而过，地平线上偶尔还能看到市镇建筑的阴影，还有许多现在已经无人看管照顾的钻油井，就那样暴露在风霜荆棘之中，一座座荒废数月的采石场时而传出矿石堆坍塌的轰然巨响，年久失修的蓄水库以及其他水利设施也在急剧劣化，人工改造而来的肥沃土地正向着野兽丛生的原始荒野飞快退化。

汽车开过伊利镇的时候，小威廉看到这座已经渺无人烟的小镇镇外，罗列着林林总总上百块墓碑，墓碑前都树立着歪斜的十字架，每一处墓穴好像都代表着美国精神衰弱的一个注脚。

盖茨教训他的儿子说：“别探头出去！很危险……”但他话音尚未落下，从地平线的空旷处就传来了战马嘶鸣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轰隆、轰隆犹如风车急转般的摩托车发动机轰鸣声，最后则是两声枪响。

盖茨的脸色剧变，他们一家人才刚刚把汽车开到距离犹他州州界几十英里的地方，只差一点就能抵达安全地带了！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