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王业不偏安 第261节
到赵俨、程喜执政河东,夏侯楙镇守关中,整个关西成为了大魏的边鄙之地,河东人感觉到大魏在慢慢抛弃他们,遂渐与大魏生隙。
此刻刘汉重返关中,还于旧都,大魏天子担忧河东百姓心中怀贰,也是自然之事了。
但…何以到此时才想起要安抚河东人心?
朝廷现在亡羊补牢,真有些…为时已晚了。
杜恕一时也不知自己之所以不愿去河东,到底是因为刚才自己所说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知道自己无法像父亲一样安抚河东,担忧会葬送父亲的一世英名。
毕竟毌丘俭、令狐愚、王濬,这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关西才俊,尽皆被蜀汉俘虏,英名尽毁,家声尽堕,实在教他心有戚戚。
辛毗望着滔滔河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仲达,我听说,关中连下几日大雨?”
司马懿心知辛毗是什么意思,无奈颔首:“嗯。”
“什么时候的事?”辛毗再问。
“洛水断流前一日。”司马懿也不避讳。
黄邕持节而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洛水断流之事。
杜预闻听此言为之一愣,而后抬头瞪大眼睛看向父亲。『洛水枯,圣人出』的谶语早就传到了弘农,结果关中大雨后的次日,洛水断流了?
他现在正是对及天人合一、谶纬神秘学说之类神神鬼鬼的东西最为相信、最为好奇之时。
而看卫尉、骠骑将军与他父亲这几人的神色,那则谶语的影响似乎还真不小。
片刻后再次一惊,突然想到后汉光武皇帝的“赤伏符”之谶,一时间对大魏,对河东,对他与父亲的命运感到忐忑起来。
司马懿身侧,辛毗稍稍抬头,看着东西望不到尽头的河东界山雷首山山脉,不由长叹一气。
本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关西大雨,大河水涨,肯定会对关东有影响,到时候必然会有好事者将这场大雨与洛水断流结合起来,陛下就算再派人去散布消息,说什么洛水断流乃是人为截流所致,恐怕效果也有限。
河东呢?
洛水断流应谶的消息传到河东,河东又会爆发怎样的舆论?
大魏现在真是风雨飘摇啊。
小船摇摇晃晃,努力向北。
风陵渡地处黄河大拐弯,又处渭水注河之口,水面宽阔之极,大约半个时辰后,司马懿、杜畿等人搭乘的渡船才终于来到黄河北面。
下船登陆,杜预再度扭身朝对岸远远一望,却见对面正有一长串汉骑扬尘西去。
那是替大汉天子开路的羌骑。
台地之上,关兴、赵统、姜维等一众汉军小将还没有离开。
目光从大河之上那一叶扁舟上抽离,一身戎服的大汉天子才来到奋笔疾画的诸将身边。
看了眼关兴手中的地形图,又去看姜维手上那幅。
虽然作地图的本领没有这些小将高,但作为天子,事实上他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自出长安以后,他就把后世所谓『制图六体』给一众小将大致概括了一遍,之后便与一众小将一路走走停停,观察记录关中的山川地形,考察沿途诸县的百姓民生。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只有先做到心中有数,才能在面对那一沓沓关乎民生的奏章,一则则关乎军事的羽檄时有的放矢。
关兴、赵统、赵广等小将亦然,他们的父辈到了哪里便把地图记到哪里,最终能使一片地形烂熟于心,之后直接就能在地图上推演战事,譬如敌在此布兵我当如何,我在此布兵敌当如何云云,他们作为后生,可不敢偷懒懈怠,堕了家声。
陛下此番领他们巡行关中,可不是让他们出来观游的。
不多时,关兴、姜维等人尽皆收笔,把地图晾干折起,而前方开路的虎骑们也传回消息,跟天子说前方道路已明,可以走了。
刘禅这才与冯虎道别,而后在驸马都尉杨素及数百羌骑护卫下,与关兴、姜维诸将离开了潼关。
贴着黄河一路向西。
在渭水入黄河口处,又与众骑折身向北,越过渭水,紧贴着黄河制造出来的滩涂湿地一路向北。
当黄河的河道渐渐收窄,刘禅突然又望见了先前在黄河上浮舟渡河的一行十余人。
那十余人似乎也望见了他们。
双方隔着一条大河,在河畔的湿地边上驻马饮马,片刻后又几乎平行一般隔河向北。
刘禅目的地是蒲坂津。
虽不知对面那行魏人目的地是哪里,但据杨素所言,自风陵渡往北去往河东任何一县,蒲坂津都是必经之地。
而果不其然,一行汉人与对面一行魏人隔大河伴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三四十里距离,一直行至日渐西垂,杨素告诉刘禅,大名鼎鼎的蒲坂津已经到了。
四百多年前,淮阴侯韩信曾用兵于此,作舟船佯渡,吸引魏王豹的注意力,最后以木罂连成浮桥,在几十里外的上游偷渡黄河。
十几年前,曹操与马超潼关对峙之时,遣徐晃四千人自此偷渡,在刘禅如今所在之地立稳了脚跟,其后才有了曹操在风陵渡口摆姿态,差点被马超生擒之事。
如今刘禅来到了这里。
此地可以说荒无人烟,唯有冯翊都尉魏昌派的三百人戍守,杨素也安排了两百羌骑在大河之畔日夜轮替巡行。
码头已经司马懿破坏,想要重建需要几个月时间,码头附近的浅水处还能看到几艘斜插在水中的沉船,露小半个船头出来。
据戍守的汉军将士说,这是司马懿逃往潼关前派骑兵过来凿沉的,若非这几日黄河涨水,还能看到十几艘渡船沉在水稍深处。
“这里曾有桥?”刘禅看到码头附近有几个巨大的石蹾子,还有几根大铁柱子,一看就是浮桥的桥锚。
守将没想到自己能见到天子,身体仍激动得有些微微发颤:
“是的陛下,此前河东与临晋百姓为了往来货殖,集资造了舟桥,也是前段时间被魏寇破坏的。”
所谓舟桥,连木舟为浮梁,起到桥蹾的作用,再往舟船上铺木板作为桥面。
蒲坂津宽阔近二里,算是不小的工程了。
刘禅感慨之时,天上忽然飞下来几只长相类鹤的红嘴鹳雀,停在沉舟翘起的船头,不多时一个俯冲,从大河里叼着一条小鱼,回到船头上开始进食。
一路向北时,刘禅便见到了许多这种黄河之畔特有的红嘴鹳,后世的蒲坂津,也就是对岸,建了一座著名的“鹳雀楼”,但此时对岸除了一些小木屋外,可以说什么也没有,还很荒凉。
日渐西垂。
今日伴行许久,隔大河相望的汉魏两行人终于分道扬镳。
魏人向东。
刘禅向西。
西行四五里,便望见一大片连绵的农田,数百农夫在田地里或是耘田除草,或是挑水灌溉。
农田外围有几座村庄,几座坞堡零星地坐落在四周,大约五六里距离就有一座,破败简陋的矛草屋围坞堡而立,有溪流经过的地方,便是豪强大宗的庄园。
毫无疑问,地里的农夫就是本地豪强大宗的田隶、佃农、部曲之类的人了。
这里是临晋地界。
郭攸之、陈祗、魏昌所驻。
农夫们见到数百骑在田间地头缓缓行走,尽皆投来恐慌的目光,有人骑马往坞堡赶去通风报信,似乎是怕大汉官府会对他们做些什么。
待赵广与虎骑在前探明道路,刘禅才率诸将往一群建在小土丘上的简陋草屋行去。
此地大概是临晋东北边境,临晋城在西南二三十里外。
没有跟郭攸之他们打招呼,也不打算听什么汇报,刘禅就想亲眼看看临晋本地究竟是怎样一种生态。
第167章 民屯?农庄
虎骑回报,此地名为两宜里。
所谓百户一里的成规,在户口百不遗一的战乱年代早已无从遵守,至于掌管一里百户的里魁,曹魏根本就没有设置。
换言之,曹魏的行政分支到乡这一级就结束了。
然而行不多时,虎骑又请来一个里民,询问之下,刘禅才知道此地非但里不存在了,就连乡这一行政分支也没有了。
乡没有了,掌教化的三老,掌听讼税赋的啬夫,禁断贼盗的游徼,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于是教化、禁盗、听讼、税赋、徭役,所有行政事务,全部由本地的豪强大宗负责、收敛、摊派。
关兴、赵统等人一阵唏嘘。
当所有行政全部依靠当地的豪强大宗自治时,那么仍然在籍的民户处境究竟如何,就全凭这些豪强大宗的良心了。
遇到良心好的,还能勉强度日。
遇到良心差的,到最后就是卖田卖身,成为豪强大宗的佃农隶户,接下来什么生孩不举,死不得葬,就都是司空见惯,可以预见之事了。
路过一处小树林,刘禅忽然闻到一阵来自腐尸的恶臭,连连掩鼻。
一开始以为是什么死掉的野兽,然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命虎骑四散查探。
很快有人回报,果然是有尸体泡在了田地边的水渠里,看情况已有些时日了。
刘禅闻言,一声叹息。
事实上,溯黄河北上这一路,他已经见识过了什么叫白骨露于野,数量实在太多,分布实在太散,地方又过于偏僻,以至于除非专门叫来军队进行处理,否则难以收敛。
也不知是董卓、李郭祸乱,抑或是马超、曹操潼关之战遗留,还是数十年来的饥民百姓死于彼处。
但…彼处毕竟远离村落,而刘禅如今所在之地就是一处乡村聚落,距最近的房舍也就一里地,竟也会发生死者不敛之事吗?
战场上死命将士的尸体,与村落里无人收敛的尸体终究不同,刘禅脑子里一时想到了很多,悲天悯人的情绪油然生发。
其后不顾赵广诸将的劝阻,刘禅亲自勒马往那条沟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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